第一章 喜上加喜(1 / 3)

第一章 喜上加喜

一九三一年冬,雖然是正月門裏,在北方,天依然冷得出奇。一大早,大戶人家郝富貴的家人們就開始在院裏院外地忙活起來:因為今天是郝老爺郝富貴迎娶四太太的良晨吉日。

這會,兒四合院的大門鬥,已經掛上了剛剛用紅綢緞紮成的大紅花:門的兩側掛著兩盞大紅燈籠,人們出出進進地忙碌著。四十出頭,中等身材,四方臉的男管家鄔二,看上去既精明又顯得十分沉穩。他那機靈的目光中不斷地泛出搜索的感覺。隻聽他朝夥計們喊:“你們先把轎子抬到前門來吧!”然後又走到幾個人的麵前說:“你們看看,快把這個地方掃幹淨啊!錢大眼兒,你那邊的菜都準備得怎麼樣了?”

名廚錢大眼兒是個明顯的塌鼻梁子,詭秘的大眼睛中顯得很空曠。兩隻滴溜溜的小黑眼珠子一轉,笑了:“該過油的都過了,該燉的肉昨天就已經燉好了,其它的青菜現做來得及。”鄔二謹慎地告訴他:“今天你可是最關鍵的人,可別讓老爺挑出毛病,別象上次那樣啊。”

錢大眼兒一咧嘴一瞪眼又笑了:“上次不是夏天嗎?提前準備的東西放壞了。要我說啊,你才是今天最關鍵的人呐,你要接不來人,看老爺怎麼收拾你!”說著笑哈哈地走了。鄔二一聽氣壞了:“你小子……”這時過來一個人報告:“管家!花轎已經備好。”鄔二說:“那你們趕緊把那些紅綢子都掛上,再把紮好的花都綁上啊,然後咱們等老爺發話。”那個人走了。鄔二眼看院子裏都準備的差不多剛要去找老爺,郝富貴出來了,他往正房門前一站,看著眼前這一切,臉上帶著微笑。此時大大小小十幾雙眼睛都盯著老爺郝福貴,雖然不能說金口玉牙,可郝老爺說的每一句話足可以讓你輕鬆一天,忙活一天。

郝福貴是這院裏頂天立地的主人。今個兒,他那兩道八字胡子很明顯是又經過細心的修整,厚厚的嘴唇叼著一個煙袋,煙袋鍋底下還墜著一個紅色的專裝煙沫的口袋。院裏頭的人們看著這位四十多歲的老爺,誰也不敢吭聲。因為天冷,早已發福的郝富貴在大棉衣和大棉褲的外麵,罩上一套嶄新的紅花綢緞長袍,肩上還斜挎個大喜綬帶。人們心裏頭想樂,可誰也不敢樂出聲。這時候管家鄔二走上前小聲問:“老爺,一切就緒,客人們再過兩個多小時就到了,接新娘的路程也挺遠,現在走差不多了吧。”郝福貴雙手叉腰,目光環顧了大家和院落,然後嘴角向上一翹,雙眉同時向上一挑,流露出難以言表的喜氣,說:“開路吧。”管家隨即吆喝一聲:“出發——”人們不約而同地湧出院外,目送著抬轎的人們走去。

迎親的花轎走後,郝福貴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坐在西廂房的炕上,邊瞌瓜子兒、邊怪聲怪氣、眉飛色舞地嘮起來。梳洗打扮之後的兩位太太顯得有點兒嫵媚和妖冶。已到中年、身體豐滿的二太太瞪著毛茸茸的大眼睛說:“哎,我說秀雲,你說咱們怎麼就生不出個兒子呢?咱要是能生個兒子,何必再看今天這出戲呀。”三太太皮膚白淨,細眉淡眼兒,每逢說話總要用左手捋一下發梢,是個有文化修養,性情比較溫和的女人。一聽二太太這麼說,她一邊捋頭發一邊拿起瓜子兒送到嘴邊嗑著說:“二姐啊,你還別不服氣,你這不也一連生三個嗎?你說你……我聽人家說五角湖出來的姑娘個個都能生兒子,可你……”二太太斜了一眼三太太:“是啊,明明在咱肚子裏就知道是個兒子,吃呀,補呀的,這心裏頭啊就覺著大兒子的腳蹬著我這肚皮呀可有勁了,心裏這個美呀!”二太太說著的時候用手摸著自己的肚皮,低頭瞅著自己的肚子,然後猛然抬起頭,雙眉緊皺,瞪大了眼睛看著三太太好半天說:“可一出來又變成女孩了!”二太太說到這,挺直的腰板瞬間癱軟了下來。停了好一陣子,她又輕聲說:“嗨!這不就是這個命嗎?”然後她又挺直了胸脯粗聲粗氣地說:“我就不信,這個叫彩鳳的就能生出兒子來,哼!”三太太開著玩笑地說:“不是有那句諺語嗎?說肥雞不下蛋,平胸生千金嗎!”二太太不服氣地說:“得了吧,那照你這麼說我的奶子也不小哇,也不是平胸啊,那我咋就沒生兒子呐?真是的,哼!我也聽人說了,這個叫彩鳳的呀,個不大、奶子大、屁股大、腰又細,保準能給郝家生個一兒半仔的。”三太太說:“算了吧,照你這麼說呀,趕上天津女人了,小腳大屁股,淨生雙胞胎哪?”說到這裏,倆人都咯咯地笑了。三太太說:“二姐,這回老爺娶的是不是前一段來唱蹦蹦的那個女孩呀?”二太太說:“是呀,就是那個唱崔鶯鶯段子的那個。我看那,沒準這是老爺又看上了人家年輕俊俏,起騷心了吧?”三太太說:“我看呐,這生意這麼好,老爺年紀也不年輕了,這麼個大家大業的,以後連個後人也沒有,大姐因為難產連人帶孩子都走了,你又生了三個女孩,等到了我這吧,直到現在都沒個影,就連個女孩都沒……咳!也夠老爺嗆的了。”二太太說:“得了吧,快別說了,到了那天兩眼一閉誰管誰呀?什麼東西還能帶走咋的?還不如活著的時候快活快活呢。我看呀,咱們走著瞧,如果這丫頭還生不出個公子的話,咱們老爺還一直娶下去不成?”三太太說:“二姐,你看,咱們大姐走得早,等到你這兒的時候又都生的是女孩,你說這會不會跟男人有什麼關係呀?”二太太聽了瞪直了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來,象發現了什麼一樣,小心翼翼地說:“你說的對,可能……我看呐,就看這個叫彩鳳的來年能不能生了,要是她也生女兒的話,那就該然,就是老爺的事了,這樣的話呢,也就別老怪咱們了。到了那時候我看他還再娶新的進來不成。”說著倆個太太都哈哈的大笑走出了門。

北方的氣候四季分明。要說冷就冷得嘎嘎的,可到熱的時候跟南方比起來一點兒也不含糊。時值正月裏的十八,應該說這是個好日子。在北方本該是冰凍初消時節,但近日因西伯利亞的寒潮再次光顧這個地方,使得本該穿初俏衣服的人們又裹得嚴嚴的。接新娘的路上,抬轎的人們走的很匆忙。因為天冷,路兩旁的樹木都在孤零零地瞪著大眼睛,僵硬的站在那裏。鄔二走在前麵不時的回頭照看著,此時天氣有些變化。這時有人說:“哎,你們說這天啊,剛才還好好的,怎麼越走越感到霧氣沼沼的呐?怎麼回事呐?”人們都感到挺奇怪,似乎人們的臉上掛上了一些疑問、一種不祥。他們很快就來到了龍首山北側的沙子溝。

藍彩鳳就是郝家老爺要娶的四太太,住在沙子溝一個小院裏。因為突然起了霧,當花轎離藍彩鳳住的地方已經很近的時候,沙子溝的人們才看到接新人的轎子來了。這時,鄔二也聽到了院子裏的人們在喊:“來了!來了!大爹快出來迎啊。”接著,鄔二等人拱手走進院裏,後麵的人們手裏拿著糖塊兒,撒給院裏的人們。孩子們上前歡笑著,彎著腰揀著喜糖。彩鳳的養父,個子不高,很瘦,穿著很幹淨且是打著補丁的衣服,臉上雖然很蒼勁卻帶著滿臉的喜氣。大家都叫他大爹。這時,他喜氣洋洋的走出來,雙手拱起迎候著接親的人們。很快,一個頭戴紅蓋頭的女孩,腳穿一雙紅鏽花鞋,在別人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輕輕的跨過一個小火盆走進了一架裝扮一新的大花轎。隨著鄔二的一聲喊:“出發嘍——”大家一同喊:“起轎嘍——”隨著喊聲,抬轎的人們抬起花轎出發了。四位吹喇叭和兩位打銅鑼的一起奏起來。人們也不約而同的開懷唱起了喜歌:“顛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