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看媽媽
爹死一周年了，料墳塚上的綠草已萋萋，白霧是否迷離，這要問靠水而居的那位佳人。隻是，媽近來如何？
當初，辦完爹的喪事，一家人開會討論媽的贍養問題。江海弟說，媽跟我去美國吧，我那裏條件還可以。威廉姆斯弟媳也握著媽枯柴一樣的手，一字一頓地搶說，是啊，是啊，媽，上美國紐約，教我做中國鞋墊。倔強的媽不聽眾人勸，頭搖得如撥浪鼓，死活不去國赴美，逼急了來一句：“美國再好，不是我的家。”吳江水看著李靜宜冷峻的臉，沒敢說，媽要不，你去我那裏算了。媽最後笑著說，都去吧，去吧，媽身體還硬朗，不給你們晚輩添麻煩，讓我一個老婆子守著這老屋，你爹沒準什麼時候就回來。
吳江水在九龍超市挑了幾個打折蘋果，一腳跳上開往郊區的公交車。
媽的手機怎麼也不通，常常不通，總是關機。那是威廉姆斯弟媳獻孝心給媽買的，最新款的美國“蘋果”。李靜宜眼紅了很久，數次攛掇吳江水說，你媽用可惜了，快七十歲的老婆子握一美國“蘋果”，別一不小心上本市新聞。你去哄來，我用蠻合適。吳江水橫眉冷對。
五金小區變化真大，幾月不見，一棟棟商品樓拔地而起，直插雲霄。聽說，市五金加工廠改製時，在市國資委的協助下，將土地掛牌出讓，很是拍了些錢。此錢用來改製，支付職工工齡置換費等綽綽有餘，全沒有如市棉紡廠那樣的無賴企業給改製職工打白條，分期付款。於是，企業改製方案職代會高票通過不說，且職工無一人上訪鬧事，滿意度極高。工人師傅也實惠，數著自己十幾年幾十年工齡換來的萬把塊票子，對破敗的工廠揮揮手，甩了甩了，一腦門紮進了茫茫人海。
媽住的老樓如文物一樣破舊，地上糞水四溢，垃圾山高，挑擔小販螞蟻一樣晃進晃出，吆喝聲不絕。此地用來拍七十年代懷舊電影，倒一絕佳外景地。
“江水呀！”媽從院子裏山一樣的各種塑料瓶堆裏站起來，驚喜萬分地說。
“媽，你這是？”家裏哪來這麼多塑料瓶？趕上廢品收購站了。
“撿的，現在物價漲了，一毛錢一個。一晚上好的話，撿一百多個，可以買十塊錢。”媽仍然笑眯眯地說。
“媽，你撿塑料瓶子賣啊，丟不丟人？缺錢用你說一聲啊。”吳江水恍然大悟，埋怨說。
“丟啥人？你說丟啥人？傻兒子！”媽轉身進屋。
黑暗的屋裏，媽給吳江水倒了一杯水：“江水，中午在這吃飯？”
“嗯！”
“你爹死了，沒有退休金。我一個老婆子，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每天晚上去撿點瓶子怎麼了，散步也要散步吧，現在瓶子好撿。丟啥人？我一不偷二不搶，我丟啥人？”媽氣定神閑地說。
“江海沒給你寄錢？”記得江海弟在討論大會上承諾給媽寄錢的。
“倒是寄了。”媽立刻站起，走到臥室五鬥櫃前。開鎖，寶貝一樣拿出一鐵盒。鐵盒打開，包著手帕。手帕打開，一疊美金。媽遞給吳江水，“說有五千。”
吳江水接過，展展開，果然是花花綠綠的五千美金，疑惑地問：“媽，你為什麼不用？”
媽笑笑：“媽用不了這洋錢。”
“告訴我一聲啊，到銀行去兌換，五千美金值兩三萬人民幣呢。”
“江水，你拿去吧，媽不用，用不著。”
“媽，你？！……”
“媽知道你下崗快兩年了，還沒找到事做，你說，一個大男人，天天坐在家裏，沒有收入，怎麼行？小李算好說話的，沒有逼你。你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家務事多做點，脾氣也收斂點。這錢你回去交到小李手上，說是媽給的。”
“媽，怎麼能要你的錢？我們有錢。”
“哦，看我這老婆子記性！”媽忽然記起什麼似得又站起，又走到臥室五鬥櫃前，又開鎖，又寶貝一樣拿出一鐵盒，又包著手帕，又打開手帕，一塊嶄新的白色“蘋果”手機。媽又遞給吳江水，說：“我看小李喜歡，拿回去，給小李用合適。”
“媽你一天沒用啊？怪不得總是關機。”
“我一個將入土的老婆子哪裏用得上這麼好的手機。拿回去給小李用。”頗有命令的意味。
“媽，怎麼給她用，這是威廉姆斯弟媳給你買的。”
“說了別買，偏要買，浪費錢不是？江水，你回去給江海打個電話，告訴他，別給我寄錢了，也別牽掛我，我生活好好的，舒坦著呢。”媽爽朗地笑出了聲。
“媽，我一個星期來看你一次。”吳江水喉頭有些哽咽，眼眶有些潮濕。
“不用，不用，媽身體還硬朗。你管好自己的家庭，能出去做點事就好，不一定要做會計，保安啦，送報啦什麼的都可以。－－哦，江水你坐坐，媽去買點菜，中午給你做你喜歡的紅燒肉吃！”媽還是那麼樂觀，風風火火，一點看不出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