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八十七章 一萬塊
雯子的電話仿佛國統區靜默的地下工作者的無線電波，久盼不來。吳江水拿起電話又放下，催怕是不好的，雯子也說過，中間有些關節，不是陳書記一人能打通的，慢慢來，需要時間或者那麼一點點機遇。
等，當然毫無問題，自己有的是垃圾一樣的時間，下崗不是等待了近一年麼？隻是此等待非彼等待了，原來的等待是毫無希望的等待，好比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見不到光亮，又好比死了丈夫的貞婦心若死灰的守寡。而今的等待，仿佛送走了去給秦始皇修長城的丈夫的孟薑女般的等待，又仿佛黃土高坡上等待情郎對歌的阿妹。
吳江水將工作簡曆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字斟句酌，精確到每一個標點符號。抬頭稱呼是“國資委”、“市國資委”還是“市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擬或什麼都不要，空白了事。轉了幾天，猶疑不定。
李靜宜揶揄說：“你怎麼不去寫小說，或者幹脆去寫詩，弄個什麼綿羊體，網上一發，沒準就火了。”
吳江水一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說：“你再說我火真的大了。你懂什麼，國資委什麼地方，馬虎行嗎？那裏麵全坐著大知識分子，你以為你們那破學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整天比車。”
說到車，李靜宜來勁了：“要說你弟弟真小氣，借點美元買個車也NO，不要多，你說給個千八百的就YES了唄，鐵公雞，一毛不拔。我說跟威廉姆斯弟媳說，你不知道，洋人是直腸子好說話，你又死活攔住，怕丟你的國臉。唉，我的車啊你在哪裏喲。”
吳江水哈哈一笑：“你以為江海很有錢呐，在美國做個小教授，也就是教書匠，有兩個兒子要養，有房貸要還，赤膊薪水，沒有灰色收入，勉強糊口罷了。說不準日子還不如我們呢，你看江海腦頂上水土流失多麼嚴重，快成不毛之地了，你好意思開這個口？”
李靜宜屁股一扭：“哎喲，不跟你說，你們吳家都這樣，個個窮鬼。”
雯子的電話終於來了，雯子期期艾艾地說：“不好意思，老同學，遇到一點麻煩。陳書記是二把手，一個人說了不算，誰沒有個三親六故七姑八姨的，都想往國資委這廟裏擠，僧多粥少啊……”
吳江水希冀的心從比薩斜塔落下：“那就算了，那就算了。”
雯子立刻提高聲音說：“也還有希望的，陳書記還在活動。老淩說，要不送點禮，看先拿個萬把塊錢－－不多吧，這年頭你也知道，沒錢寸步難行。”
吳江水墜落的心給上帝之手一把撈住：“好，好。”
“好個屁！”李靜宜立刻發了火，“敲竹杠敲到老娘的頭上來了。老百姓就那麼可憐嗎？什麼國資委，你去那裏還不是一個臨時工，頂到天一個月一千五，一萬塊就是你半年的工資，也就是說你半年白幹了，給國資委免費打工了，滾他媽的的蛋去吧。”
吳江水不依不饒：“喂，李老師，李校長助理，我現在鄭重地跟你說，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像點樣子的工作，你看我信心百倍，就等領導一聲令下，準備大幹一場。一萬塊就一萬塊吧，免費半年就免費半年吧，錢是什麼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再說啦，國情就這樣，沒錢開路你一個平頭百姓有路走？這世上本沒有路，有錢了也就成了路。你說你又不是威廉姆斯弟媳，這點道理也不懂？虧你還在官場上溜達了半年。”
“不行，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李靜宜態度堅決。
“你別這樣死板好不好？不就是一萬塊錢嘛，我進了國資委，加倍還你－－我給你打個借條行不行？好了好了，算利息，月息一分，總可以了吧。”
“哼，你就那麼想進國資委啊？”
“你沒下過崗那裏知道下崗的滋味，一個大男人，四十五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天天窩在家裏幹家務，沒有收入，還要看老婆的臉色。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進國資委，還是人家雯子幫忙，我能不珍惜嗎？國資委是什麼地方，那是多少人想進進不去的好單位啊。老實說，一萬塊不多，你看看報紙，人家賣官動不動就是十幾二十萬呐。現在沒錢能辦事？”
李靜宜抽抽搭搭，幾乎滄然而泣下：“一萬塊，啊，那就是，四個車軲轆的錢吧，我可憐的車啊……”
吳江水安慰說：“好好好，隻要我進了國資委，咱們湊巴湊巴，立刻買一台車，好不好？你做我的專職司機，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我馬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