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七十七章 接風
爹見了鐵塔一樣的威廉姆斯媳婦並沒有嚇死，倒微笑著說：“好好，坐，坐！”
威廉姆斯嘴裏叫著爹啊爹啊，俯下身，給半躺在床上的爹一個熱烈的摟頭擁抱，熊貓般的眼裏差點淌下激動的淚水。惹得李靜宜躲在吳江水的身後，偷偷抿嘴冷笑。
爹見了兩個怯生生的用蹩腳漢語喚自己為爺爺的孫子尤其高興，把他們招到床頭一並坐下，拉拉手，摸摸頭，仔細打量。丹尼斯遺傳父親的基因多那麼一些，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全沒有弟弟斯密斯那樣的十足洋味，儼然一位東方俊小夥。
爹問他們名字，問他們在美國哪座城市生活，問他們讀幾年級，問飛機飛了幾個鍾頭，並笑說自己活了七十多歲還沒有嚐過坐飛機的滋味。
兩小孩早去了拘謹，熱烈地回答。
吳江海怕爹累，立刻說：“好了，好了，讓爺爺休息一下。到外麵客廳裏去吧。”
兩小孩脆生生說一句：“爺爺，古德拜。”就起身出了臥室。
客廳裏的方桌上早鋪上了一個大大的圓桌麵，幾葷幾素的冷盤已呆在園桌的中央。客廳委實不大，園桌麵似乎占領了客廳麵積的一半，為解決人口密度問題，吳江海打發兩兒子去後院玩，吳江水急喚在廚房忙碌的女兒吳姍領著，翹腿坐在沙發裏正看一本什麼雜誌的李靜宜起身說，沒大人怎行？我也去管著，今天陽光真好，別走遠了。
廚房裏，威廉姆斯與婆婆一起興趣盎然地準備飯菜，婆媳倒也唧唧喳喳，一個洗，一個切，一個炒，一個端，刺刺啦啦，加點鹽加點料酒，中美誠心合作，配合默契。隻是，從背影看過去，一個高大肥腴，一個矮小羸弱，大人帶小孩似的，和諧卻不甚協調。
一桌豐盛的酒席，一家人圍桌而坐，這是給少小離家的小兒子的接風宴，是一家人多少年盼來的團圓宴。今日雖不是春節，也不是中秋，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但百姓一家人齊聚的日子就是春節就是中秋。眾人的心情如桌上的火鍋一樣沸騰起來。
吳江水記起什麼似地說：“哦，爹呢，爹呢。”
眾人停箸默然對望，好比在一杯熱水裏潑了些冰水。
吳江水吳江海兩兄弟起身進臥室。吳江水對床上的爹輕聲說：“爹，你能吃不？”
虛弱的爹搖搖頭：“吃了就嘔。”
“那，我們吃了？”吳江水小心地說。
爹又搖搖頭，今天說了太多的話，嗓子頗有些沙啞：“我去……坐坐，看看你們吃。”兩眼祈求似地望著兄弟倆。
一家人聽了聖旨般立刻忙碌起來，在院子裏找來一個不知道什麼年代的舊藤椅，擺在上座，抹抹幹淨，鋪上厚厚的棉墊子和毛毯，倒像極了座山雕先生的虎皮椅。
吳江水俯身抱起爹，鼻子一酸，想，曾經那麼壯實重如泰山的爹現在瘦弱得輕如鴻毛，人之生命何其脆弱，如風中殘燭，如秋天樹葉。
爹嵌坐在舊藤椅裏，看到一家人的臉，幸福地露出笑容，顫巍巍說：“你們吃，多吃點，你們吃啊……”
一家人在爹的注目下，小心翼翼地開吃。
老婆子說：“你吃不？喝點湯？”用湯匙舀了幾匙，端到老爺子桌前。
爹善意地搖搖頭：“我啊，唉，我什麼都可以吃，什麼都想吃，這魚香肉絲多香啊。可我不敢吃，吃了就嘔。唉，我的胃全壞了，全壞了，身體也垮掉了。”
眾人低頭不語，仿佛一下食欲頓無，可在爹的你們吃你們吃的催促下，又不得不裝出熱烈的模樣，噙著淚水，水滸傳裏聚義廳會餐一樣將食物一筷子一筷子機械般塞進嘴裏，誇張地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