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四十四章 閑逛
吳江水在“人和餐館”民工一樣狼吞虎咽了一份五元填肚快餐，看看正午的陽光曬得人十分舒服，何妨做一次閑雲野鶴？就雙手插在褲袋裏，將大腦調整成潛艇中的潛望鏡一樣，無目的地優雅地閑逛。因為無目的，閑逛是很自在的，像放到南坡吃草的馬，哪裏有好草哪裏就是目的地，天塌下來也與己無關。小區的最北角剛開張一間鋪麵，一地紅紙屑，兩排竹花籃。吳江水舉頭一看，花花綠綠的，體育彩票店也。體育彩票，吳江水略知一二，就是在指定的數字範圍內選定一組號碼投注，若與開獎號碼一致，便可獲相應獎金。但是，獲五元十元的小獎容易，要獲五百萬八百萬大獎就比被老鷹丟下的烏龜砸中禿瓢的古希臘悲劇之父埃斯庫羅斯尋死的機會更渺茫。吳江水背著雙手，邁進彩票店，東張西望著牆上的數表，一副老彩迷的模樣。四十多歲的老板娘有兩隻上嘴唇永遠關不住的門牙，見吳江水來頭不小，急忙用紙杯倒一杯熱茶，遞給吳江水，客氣地說：“歡迎光臨。”吳江水受寵若驚地接住，被異性待若上賓、請茶的日子久矣，周身溫暖不亞於與搓腳妹洗了一次溫泉浴，當即掏皮包，義無反顧地夾出一張十元紙鈔，遞過去，豪爽地說：“五注超級大樂透，機選。”十元錢幣換一張巴掌大的紙片，十元什麼概念？可購十斤白菜，可購一斤排骨，可吃兩盒快餐，吳江水把玩著紙片，棄之不忍，留之何用，一種遭竊的心疼延續了半個多小時方散。
吳江水閑逛到了開發區的主幹道九龍大道，眼界豁然開朗。此大道玉帶一般橫穿開發區，綽綽有餘的四車道，S型綠化帶，比長頸鹿脖子更長的藝術路燈，大專文化以下的人看不出個頭緒的景觀雕塑，廣告垃圾兩用箱，拚花人行道地磚，極是氣派，怕是整市最好最豪華的大道了－－小道消息說，此大道為市政府之模範大道，或曰標杆大道，是對外招商之窗口大道。想十年前，這裏仍是城郊菜農的瓜地茅房，阡陌交通，泥窪水塘，竹林山丘，祖墳牛圈，一派陶淵明般的田園風光。而今滄海桑田，人的力量太偉大了，不，準確地說，人的權力的力量太偉大了。大道旁非廠房林立，而是行政機關辦公樓林立，一個比一個氣派，一個比一個講究。吳江水逛到一幢十四層剛施工完畢的樓前，舉頭一望，全牆貼銀灰色啞光牆磚，凝重而現代。“中國水利”四個紅色大字逼人眼簾。樓前一塊兩米長花崗石條如人體模特一樣靜靜地趴著，肚脯上篆刻“市防汛抗旱指揮中心”幾個金光閃閃歪歪斜斜的童體字，大有雞扒猴撓之神韻，不知出自何位書法名家之手。吳江水暗歎，若給辦公衙門評級，此樓五星無疑。哎，自己如果修三生福氣，祖墳再冒點青煙，有幸在此樓內辦公，豈止夢中笑醒，此生何求？縱是精子活力低下一生不孕不育亦心甘矣。樓內定是設備齊全，金碧輝煌吧。前幾日看報紙，見某中央企業辦公樓一樓大廳的水晶吊燈就甩去數百萬人民幣，視金錢如糞土的大無畏精神直叫我等百姓肉痛加心痛。好奇心驅使吳江水向門口走去。不曾想，腳步僅邁動數步，耳房裏跳出一灰衣灰褲灰帽的彪行大漢，眼一瞪，手一舉，叱責說：“嘿！你呢，幹麼事的？”聲震寰宇，內功了得。吳江水緊急收步，不好意思地回頭笑笑：“不幹麼事，不幹麼事，看看，看看。”保安仍用X光眼掃描著吳江水，心裏嘀咕，已注意好久了，這小子鬼鬼祟祟，東張西望，是不是拉登派來的人肉炸彈？恐怖份子亡我之心不死，世界安全形勢如此嚴峻，警惕一刻也不可放鬆。保安嚴肅地說：“沒麼事好看的。這裏還沒有辦公，不能進去！”斷然做了一個警察般標準的請滾動作。吳江水微笑著慢慢滾開。想，自己好歹也在機關工作了二十幾個春秋，隻是自己企業的機關辦公樓簡陋地好比平民窟的辦事處，給此棟指揮中心樓做孫子係鞋帶都沒有資格，不要說電子門，保安也沒有，人鬼皆可昂首邁進，天天能見收報紙的小販推門吆喝“六毛一斤，報紙買給我撒”，月月能見推銷菜刀的外地人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耍袖珍青龍偃月刀，年年能見搞保險的西服革履者天花亂墜地發表保險演講。更有甚者，某日被一位膽大如恐龍蛋創意似愛因斯坦的性工作者混進，光天化日下兜售生意。保安，如有保安看門，一個也別想進。保安，機關辦公樓的保護神，社會生活的安全鎖，重要，何其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