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在覬覦他人的人生,他人的自由,他人的尊嚴,他人的未來。

行至半程,依舊徒勞無功。

卻不得以長大了。”

——吳越(2020)

鏗鏘行,浪蹌莫停。江湖聲遠,黃粱夢不清。十八載扶搖淩雲誌,三十年輕負詩酒心。

煙雨猶映,皇城楊柳青。

院牆高折了思鄉路,江河漫不見轉南星。

曲終意難平,笑如今。踏碎重關萬年冰,飲血逆韁,歌我少年行。

白色。

隻屬於這座城市的,烏蒙蒙的,看不見希望的白色。

梁續就這麼在地上躺了好久,感受著嘴角濃濃的血味。每□□走的瀝青路,似乎是第一次用脊背去感受每一厘米內的凹凸不平。

應該是哪塊骨頭斷裂開了吧,身體裏某處像打開了窗戶,看不見的東西慢慢流了出去。

人影在周圍晃動著,他想翻身,可再也提不起什麼力氣。

隻好將頭轉向一側,在腦袋與輪胎之間,那個白色的頭花不知道什麼時間被甩了下來,髒髒的團在一起。

兩毛錢一個玩意兒,差點兒要了自己的命。

他隱約記得在當年狼台的那家足療店裏,他出去上廁所時,碰見的那個人。

那女人寬腰厚背,腰腹臃腫,腳下蹬著讓她肌肉更加突出的紅色高跟鞋。

她臉上的□□刷的有些過量,但那也壓不住顴骨上兩團兒並不貴氣的高原紅,反倒讓黑漆漆的脖子涇渭分明。

她的臉還是很大。

她站在那裏,夾著一支煙,和旁邊兒穿白西裝的黃頭發男人說笑。

那聲音粗糲又放蕩,偶爾扭頭的一瞬間,那雙眼睛和梁續的相交。揚眉的挑逗眼神不知為何瞬間暗淡下來,轉過頭又聊天去了,不經意一般轉成了背對的姿勢。

梁續不知道她是不是認出了自己,但麵對這並不合時宜的相逢場景,他還是趕緊低頭走了過去。那角落傳來的聊天之中,無非是附近好吃的米線還是米粉,語氣洋洋自得,仿佛從不知道洞外生活的存在。

梁續將頭壓得很低,反複提醒自己,沒什麼可酸痛的。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前半夜裏若是失了眠,多少會因為些曾經的小錯誤,小誤會而亂騰起來。

那些個故事裏的是是非非,因為已經過了有效期,而沒那麼重要了。

梁續隻是有些懷疑,自己將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天,到底有沒有給過她些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將臉慢慢轉回來,後腦勺被瀝青堅硬的顆粒擱的生疼,在霧霾之間轉了八百個彎兒的灼熱,又一次撒在臉上。

恍惚之中,仿佛身體與這片天地終於連接了起來,看到了並不屬於這裏的幻象。

看到了KD板兒搭建的簡易舞台上,一身黃綠色軍裝的竇乃文,嚴肅而用力的唱著歌。炙熱的舞台燈照下來,帽簷下的陰影中,黝黑的臉上再沒了流裏流氣的神情。

那視線穿過幾個叫不上名字的評委,一對六十歲左右的夫妻將雙拳在胸前握的很緊。

看到了高高的落地窗前,短發的薛雯雯端著咖啡長久的眺望著,身後長發的女人悄悄走過來,挽住她的肩膀,將嘴唇溫和的貼向她的耳朵。

看到了混球兒夾著包兒站在公司的樓下,把煙掐了。為剛走出大堂的老板彎腰打開車門。

看到了灰白牆麵的小區裏,剃著光頭的王東被人攙著在院子裏遛彎兒,不能動的手腕兒向裏折成了奇怪的角度。

看到了站在一片狼藉中的蔣甜,認真的和設計師商量裝修細節。老公走過,將一個安全帽輕輕扣在了她的腦袋上。

看到了玻璃珠子吊燈下,紅木沙發旁的孟曉濱,抱著孩子看著電視裏的球賽。側臉上,是一道兒長長的疤痕。

看到了依舊小頭巴腦的萬哥,壓著脖子鬼鬼祟祟的跟在兩個女孩兒的身後,胸前飄蕩著藍色的工作牌。

看到了一圈兒花瓣形的腦袋,將眼前白色的天空擠的越來越小。

所有的影像中都透著那麼點兒虛幻,梁續知道自己隻能撲騰到這裏了,他人生曾有過兩次能做英雄的機會,可惜兩次都沒能成功。

也罷,也罷,他在心裏輕輕感慨著,起碼試過了。

“我來,我來,我認識。”

好看的花瓣兒一個個飄散開,一個被放大了很多的腦袋慢慢壓了下來。梁續聽著聲音慢慢清醒,分辨出原來不是腦袋大了一號,而是身高太矮,離地近了點兒。

“自作聰明,”吳越皺著眉頭嘟囔道。

吳越拉住了這個“裝逼販子”的手,拽著他慢慢坐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