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五章重逢（下）
意識重新回到他的體內，就像剛剛從一段恍惚到不真實的回憶中蘇醒。他茫然地看著四周，此時方才想起動一動自己的手腕。
輕輕抬起右手，對他來說已是艱難。他的手輕輕轉動，接著手指僵硬地啟合。還好，右手仍然可以正常行動。但是左臂……他又嚐試著動了動，左邊的胳膊卻懸掛在那裏毫無直覺，像是早已被剝離了他的身體。
他像豹子一樣矯健的身軀已經千瘡百孔，這麼多年的努力，在一瞬間化為虛無。夕行的心中湧起難言的苦楚，此時他才明白丁戾所說什麼叫痛苦是持續的，並且永遠不會結束。
他忽然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就像無數的生靈在臨死的那一刻所表現出來的極端的脆弱。他用右手扶著牆試圖站立起來，可是雙腿一陣痛麻，很勉強才能夠靠著牆坐直身體。他大口地喘息，就像剛剛結束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
他已經廢了，他絕望地想。唯一的驚訝是丁戾竟然沒有像對待他的左臂那樣廢掉他使劍的右手。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他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承天劍扔進爐膛，那柄承載著他靈魂的劍已經隨著吞噬靈魂的火焰化為白煙。
他自己，又將何時隨著地獄般折磨的業火而離去呢？
正在胡思亂想，牢外的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喚醒了他：“喂！起來吃飯了！”
他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那獄卒竟然不是對他說話。他疑惑地看了看旁邊，在那一片黑暗的地方，仿佛有熟悉的眼神正在凝望著他。
他忽然記起這種感覺。從剛才開始，好像就一直有人在看他，那目光像陽光一樣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溫暖。
其實在此時，他進到劫煞牢才剛剛一天。但是這漫長的一天已經讓他感到了一生的終結。此時他才想起進牢之前發生的事。力量仿佛突然之間湧入他的體內，他猛然翻身，連滾帶爬地挪到了與隔壁牢房有間隔的木欄之間。右手抓住一根木頭，他用嘶啞的嗓音大聲呼喊：“師父！師父，是你嗎？！”
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片刻過後，他就感到自己的領子猛地被人揪住。一道亮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隻是聽到惡狠狠的聲音：“別以為有鎮德將軍連夜闖宮給你請命求情你就可以不把煞爺放在眼裏。他沒有廢你雙手就已經是好大情麵。如果你還是繼續這樣不識抬舉，別怪我們手重！”
獄卒轉身離去，他跌倒在地，等到門重新被鎖上很久，他都沒有辦法重新從地上爬起。渾身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疼痛，那種無以言說的痛楚，幾乎讓他失去意識。
可是，如果連移動都沒有辦法，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他咬了咬牙，眼中驟然顯現瞬間的冷酷。用唯一能動的右手支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他一步步向角落裏挪去。在那裏還有一些厚一些的稻草，他還能夠暫時讓自己休整一下。
聽剛才獄卒的意思，葛成去想方設法搭救過他……
在丁戾舉著銀針再次向他走來的一刻，他昏迷了過去，再次醒來就是現在。大概，丁戾沒有下手，正是因為葛成的原因吧。
想到這點，他心裏更加難過。就是出去了又能怎樣？大錯已經鑄成，在深夜打倒了整個天恩宮的侍衛最後在東宮被抓住，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罪行。
也罷，自己的一生竟然終結於此。想一想自己的一生這樣的短暫。而當死亡近在咫尺，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中竟然沒有什麼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