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破冰、神塔、蓮
“先別管那些,用你的夢眼看看前麵,看神壇離我們還有多遠?”殷子楓眯起眼,抬手在額上,遮了遮眼前那一陣陣紛飛亂拍的雪色,因為能見度太低,越來越惡劣的氣候,在不斷挑唆著風雪,一個勁兒地拍打、模糊著眾人難以伸展的視野,以至於大家都無法看清腳下,十米之外的其它事物。
玩具夢聞聲,連忙從他獵獵飄飛的衣帶中伸出手來,一揮間,便自眾人麵前,劃出了一帶清晰真切,瑩光閃閃的“寬銀幕”。眾人自迷雪中剛剛舉目,腳下便不覺一個忡怔微頓,隨著夢眼中景物的次第而現,他們的眼中,也跟著漸次閃出一片無語而望的詫然――透過周圍那一陣陣鋪天蓋地的冷冽蒼茫的風雪濃霧,呈現在眾人麵前的,竟是一片至少有十幾平方公裏的遼闊冰湖,在它的四周,聳立著一圈橢圓形的環山雪峰,白茫茫如童話中的世界,而那冰湖,早已不見了湛藍的水色,隻剩下一片凍結了千年的皚皚積雪,厚厚冰層……
站在呼嘯不定的風雪中,眾人一動不動地遠望著眼前這蒼茫空曠的奇景,足有十幾秒,都處在震撼無語之中。
“等等……”殷嚀突然疑惑而悄然地閃晃了一下眼眸,似從最初的驚愕中剛剛清醒地將頭一側,看向眾人:“那個……巫靈界的神壇呢?水晶冰塔呢?為什麼這湖上除了冰,什麼都沒有哇?!!”
“……二叔,咱別是走錯地方了吧?”小涼也不禁眨巴了一下眼,困惑地望向破。
“沒……沒走錯……那巫靈神壇……就在這裏……”突然間,一個男子低沉喘息的聲音,自眾人身後側的一處雪山高岩上驀然傳出。眾人回首一看,卻是萬俟傷正背著竹筐中的葉天鑲,一步步無比吃力地現身而出。
“就在這裏?這裏指的是哪兒?我視力不好,麻煩你指給給我看。”殷嚀瞥向萬俟傷,又不禁下意識地看了看他背後竹筐中的葉天鑲,過高的海拔和剛剛經曆的雪崩已折騰得他奄奄一息,那張曾經白玉般驚豔的俊臉,此時早已布上了一層暗紫色的陰霾,極度缺氧的症狀顯示出他正在窒息,正在承受著不斷窘迫的死亡重壓。
萬俟傷疲憊地一邊喘息,一邊抬頭,望向了夢眼中那一馬平川的冰凍湖麵,頓時,那雙透著疲憊血絲的黑眸,也同樣閃過了一絲不敢置信的怔然,半晌,方才低沉著聲音,喃喃自語道:“怎麼會……十五年前……本宮曾來過這裏,青銅神壇明明就佇立在這冰湖中央,在它的四周,還有十二座用水晶冰魄雕築起來的寄魂塔,怎麼可能……就……憑空消、消失了呢……”
“嗬嗬……”葉天鑲在萬俟傷的背上突然發出了一陣虛弱的怪笑,他的意識雖然越來越趨於模糊,可顯然還是聽懂了眾人的對話。沒有了寄魂蓮,萬俟傷就沒法取出他的魂魄,搞什麼寄魂不死的把戲,死吧,死亡最終能夠讓他徹底擺脫這個瘋狂的世界,和眼前這個執著的男人……
聽著葉天鑲自耳畔邊傳來的低低諷笑,萬俟傷背著竹簍,像個跋涉千年的苦僧,直定定地站在冰麵上,無語地望向麵前,那鏡子般平坦遼闊的冰湖。
難道萬裏迢迢走到最後,老天還是要如此殘酷地戲弄於他?已經失去了蜮界,難道他注定還要失去自己今生最最摯愛的人嗎?
“憑空……消失……”殷子楓沉吟的目光深遠而凝重地望向冰湖,似在揣測著各種各樣的可能。
破一言不發地蹲下身,低垂的目光盯在腳下,半晌,方才伸手撥開了腳下的積雪,雪下,是厚達近半米的冰凍層,半透明的冰蓋,堅硬無比……
“哇哢哢,不可能,絕不可能,那麼大的一個神壇,怎麼可能就這樣突然消失?一定是有什麼原因,使我們看不到它……”公公鳥大瞪著黑豆眼,在殷嚀的肩上一個勁地搖頭拍翅。
“令我們看不到?難不成它們還會隱身術?”小涼皺起眉頭,歪了歪疑惑不信的小臉。
“也許,是隱在了這冰層下麵!”破麵色凝重地用手指敲了敲腳下的冰蓋,目光一個悄然乍閃。
“冰層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公公鳥跳下殷嚀的肩,不敢相信地撅起屁股,趴在冰麵上,側頭,將眼珠貼近冰層,往冰下左瞄右瞧,卻什麼也看不見:“難道是倒塌了?或者是湖底下陷?”
“那神壇當年是由魘蜮螭三界的守宮女巫一起用咒語在這冰湖之畔煉鑄出來的,底部又沉又大,穩若泰山,根本沒理由會倒塌。” 萬俟傷目光陰沉地搖了搖頭,又回眸,擔憂地看了眼背上氣息越來越弱的葉天鑲。
破盯著冰麵,緩緩地向遠處,放開了視野:“萬俟傷,你來過這裏,說說看,這兒的湖麵,是不是比過去高出了很多?”
“好像……是高出了不少。”
“讓我們設想一下,如果神壇並沒有倒塌,也沒有下陷,而是因為某種特殊的溫度變化,使周圍積雪快速融化,導致湖麵的水位急漲,從將它們整體淹沒了呢?”破轉眸,看向殷子楓。
“之後,隨著氣溫驟降,湖麵又再次結冰,遭到沒頂之災的神壇和冰塔,便被很快封凍在了冰層下麵……”殷子楓目光一閃,隨著破的思路,繼續揣測。
眾人不禁相視一眼。
“真是個好設想,”殷嚀望著眼前那白茫茫的一片冰凍巨湖,嘴角無奈地一抽,咧了咧:“你們可別告訴我,要砸開厚厚的冰層,遊到下麵的湖水裏,去找水晶冰塔中的寄魂蓮,那是自找死路……我們會立刻被變成速凍人屍的……除非各位有興趣在兩千年後,被人們從這湖底發現骨骸,然後泡進福爾馬林防腐液,為人類學的研究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當然不會,沒有人能在冰川的雪水中存活超過五分鍾,”殷子楓看看她:“所以,我們要另想辦法。”
“大哥哥,還有什麼辦法?快說快說!!”小涼頓時興奮起來,躍躍欲試。
“很簡單,要讓神壇和冰塔重新露出冰層,就隻能快速降低這湖水的水位。”殷子楓的目光,又回望向破。
“你是說,放水下山?”破立刻就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了企圖,冰冷的黑眸不禁為之一狹。
“對。”
“從這天湖周圍找一處薄弱的山體,然後炸出一個缺口?”殷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看他們倆,一邊揣測,一邊接口。
“對。”
“……好吧,雖然有些瘋狂,但至少從理論上講是可行的,不過,”殷嚀伏身,用匕首把用力敲了敲湖麵上的冰,再貼耳上去,聽了聽:“冰層太厚,它完全是凍結在四周山岩上的一個整體,就算水位低了,神壇和冰塔也不見得能穿破冰層,從下麵頂露出來。”
“那就把冰全部炸開。”破的回答一向決斷。
“可是二叔,布袋裏現有的炸藥,最多隻夠我們把山炸出一個小口而己。”小涼一臉遺憾地看向他。
“快看上麵!!它們來了,那些螭界的變形獄者!!”玩具夢突然一指不遠的上空,膽戰心驚地邊叫,邊鑽進了殷子楓的衣袍內。自從巫靈獄裏逃出來,她始終最怕的就是被螭界再抓回去。
眾人聞聲抬頭,果然,透過天上正在漸漸變小、變弱的雪花,可以隱隱看到數十隻長著人腿,口垂長舌的巨翅怪鳥正在頭頂上空盤旋翱翔。
“哇哢哢,快快快!!快躲起來快躲起來!!”公公鳥一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慌張張地在冰麵上來回顛跑了幾下,驚惶中一眼瞅到旁邊立著的一件衣袍,連忙學著玩具夢的樣子埋頭就往裏鑽:“那是裂山鬼梟!!它們舌頭裏的火雷咒能把最堅硬的石頭炸成粉齏!!”
不待它將話說完,隻覺得屁股上的羽毛一痛,整個鳥身已被某人猛地一把揪出,飛甩出去,原來它在慌亂之下,竟錯鑽到了破的身上。
被破甩落在冰上的公公鳥剛才翻出幾個跟鬥,便聽得“轟”然一聲巨響。一團霹靂般堅銳耀眼的咒光已自裂山鬼梟的長舌中疾射而出,炸落到了離眾人不足十米的冰麵上,頓時間,咒光閃爍,冰石飛炸,與此同時,眾人腳下的冰層也咯吱吱地隨之裂開了幾道破裂的冰痕。
公公鳥在一片飛濺而起的碎冰中狂呼亂叫著,一邊用翅膀護住腦袋,一邊向殷嚀狂奔而去:“主人!!我在這兒!!快來接應我!!見鬼!!為什麼我穿的是羽絨服而不是防彈衣?!!好吧,先臥倒!!爬下!!找掩護體!!翻滾!隱蔽!!匍匐前進!!”
殷嚀眼看著公公鳥在不住慌張躲閃,冒著“槍林彈雨”左顧右盼尋找壕溝的呆憨模樣,不禁搖了搖頭,趁著鬼梟們飛身掠過,還未回轉,飛身一步躍去,抓過那鳥,再與眾人一起,紛紛滾避到了冰湖岸旁的一塊巨岩石後。
“真是天助我們。”避在巨石後的破,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湖麵上那處剛剛被炸出縫隙的冰層,同時轉眸,看向眾人。
殷子楓與殷嚀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也隻有這樣了,”殷子楓幽沉著目光,立刻開始果斷地分配任務:“小涼,看到那個環山帶了嗎,東邊那座,從結構上看,那處山體應該最為薄弱,帶上炸藥,和我一起往哪兒跑,我們要在它的中下段埋上炸藥,炸出一個豁口!!嚀,你和破去引誘那些鬼梟,把它們引到湖中心的位置,利用它們的雷火咒炸開冰層。”
“好。”殷嚀將頭一點,起身正待要閃,卻不防手臂被殷子楓突然又一把扯回。
“嚀,記住,無論如何,要小心。”殷子楓的目光中,透著前所未有的隱憂,隻因分給她的這個任務,實在太危險,可惜她並不精通爆炸技術,否則的話……
“恩。”殷嚀被師兄的手緊緊抓著,掙不開,隻得不甚自然地點了點頭:“我會的,我們既然已被同心咒栓了在一起,便是一人兩命,馬虎不得。”
破聞聲一僵,呼吸滯結了幾秒,幽黑的目光剛剛瞥向她,卻聽嘭嘭幾聲巨響,突然自天擲下,在眾人隱蔽的山體周圍,轟然濺起了無數淩厲疾迸的雪霧、碎石。
眾人連忙在石後趴倒,不用看也猜得到,那些飛旋著又重新掠來的裂山鬼梟們,已開始了新一輪的空襲。
沒時間了。
破緊靠在山岩上,長吸口氣,竭力調整了一下情緒,再驀地一把拉過殷嚀,喝道:“走!”
跑跑跑!!
殷嚀在破的緊牽下,一路踏著鬼梟們剛剛擲下的咒光空隙,在飛濺四散的風霧雪霽中,向著湖心,亡命狂奔!!
眼望著他們遠遠隱沒的背影,殷子楓怔怔地顫了下睫毛,半晌,方才喃喃地輕吐一句:“嚀,這是我能給你們的,最後一次機會,好好珍惜。”
“大哥哥,你在說什麼啊?”小涼的腦袋,探來莫名的一問。
殷子楓拍拍他的小腦袋,向天上掠去一眼:“我說帶上炸藥,跑!”
他話音未落,便已拔身而起,領著小涼一路向東麵那處最削薄的山體,飛也似地疾攀而去……
同一時間,湖麵上的殷嚀和破時而分開,時而彙合,在那些怪鳥們的追殺下一路飛掠,腳下飛過的無數冰層,正在隨著不斷炸落的咒光而陸續開裂,現出一道道枝丫狀分裂的冰縫裂痕。
突然,一團咒光就近炸開,奔跑中的殷嚀頓時被它倏然掀飛,去勢難止地在冰麵上一路背滑倒地。
破眼看著鬼梟們一個俯衝,欲向她撲麵抓去,連忙倒身一腳,將她踹出了怪鳥們的撲襲範圍,跟著仰身揮手,幾道犀利的白咒,立時衝天如柱,鬼梟們自然識得厲害,連忙側身躲閃,於展翅中一片低掠開去。
趁此空檔,破撐身而起,邊跑,邊瞥了眼正倒在冰麵上,恨恨地眯著目光,瞥向自己的殷嚀。
“發什麼呆?我踹人的樣子,很帥?”破在跑過她的同時,冷甩一句。
“你!!”殷嚀耳聽得他話中滿是陰陽怪聲的調侃,眼見得他跑過自己,卻連伸手拽扶一下的意識都沒有,加之這一路上被他莫名其妙地無語冷落,心底頓時揚起一把無名惱火,立刻翻身而起:“帥你個紅燒獅子頭!!死人臉!!你踹我!踹我!丫的你居然踹我!!”
破聞聲不理,不料一道咒光恰在這時斜閃劈來,於疾跑中不及收勢的他頓覺背上一沉,卻是被殷嚀撲身壓住,與此同時,前方不到兩米處的冰麵上,已轟然炸起了一片怒吼,刹時間,無數碎冰如煙花般飛散,再砸落上殷嚀的後背。
“見鬼!!”破低咒一聲,在翻身躍起中一把挾住她,滾出十幾米外。
一道道淩空而下的咒影,如網交織。一時間,兩人竟如蹦跳在網中的小魚,在四下尋求著不死的出路。隻是,但凡能逮到一絲空隙,被破半挾在臂彎中的殷嚀,便不忘像隻搶食的野貓一般,衝著他又捶又咬,氣惱不休:“我不管你見著了什麼鬼,總之就是不能踹我!!說,為什麼踹我!為什麼踹我?!”
“你腦子進水了嗎?我那是在救你好吧?!!”破剛一辯白,冷不防脖頸被對方猛咬一口,頓時痛的將眉一皺:“啊!幹什麼你?!”
“死人臉!!”殷嚀鬆開牙,恨恨地低咒一聲,踩著腳下不斷碎裂的冰層,立刻拔腿再奔,卻不防前麵的冰層突然咯吱吱裂出幾道斷縫,在她踏上去的刹那,猛地斷裂成塊,晃蕩不穩地漂浮在湖水表麵。眼看著她歪身欲滑,破連忙伸手一把,將她拽過入懷,殷嚀卻不領情,一把推開他:“你這個喜歡公報私仇的臭男人!!剛才你明明可以抱住我一起避開,卻偏要涇渭分明地踹我一腳!你究竟什麼意思?要是對我被師兄強暴過的事念念不忘,那就早說!大不了我負責找個女人也來強暴了你,等你成了殘花敗柳,咱們不也就相互扯平了?!”
破冒著飛濺四起的冰雪,冷笑著將她一把推開,繼續疾奔,可聲音裏卻分明難遮一股氣惱、無奈和自娛自悶的賭氣:“哼,謝謝,不必費心,我算什麼,救你的是他,跟你心連心的還是他!!!”
“喂!!死人臉!你……你簡直是莫名其妙!好,很好,你就這麼欺負我!!你就這樣不講道理!!有本事,就別再碰我!!有本事你就拿走紫嬰珠,看著我留在三國,咱們就天各一方,誰不見誰!!”殷嚀氣得心髒狂跳,麵色煞白,在破的身後一邊跺腳,一邊揚聲大叫。
破的身形不禁猛然一頓,手握硬拳,目光奇冷,明明心裏在那一刹那間又是氣惱又是難過,抽起一陣陣的酸楚波濤,可依舊堅.挺著身形,硬是不肯回頭望她。
“……你有種!!這樣都不後悔是吧?”殷嚀見狀,頓時一股無名火起,冷笑著點點頭,突然猛地一個回身,衝著天上那些剛剛飛轉回來的鬼梟揚聲高喊:“你們這群傻鳥,還呆在哪兒看什麼熱鬧?有本事過來啊!!過來殺了我啊,本姑娘我就在這兒呢……”
“喂,搞什麼你?!!”眼見她將自己直直地立在冰麵上,不躲也不跑,還賭氣去招惹那些鬼梟,破真是又氣又急,知道這丫頭瘋起來,打定了主意可是什麼都幹得出,隻得暗歎口氣,疾閃上前,將她一把拽過,同時彎腰躲避著頭上一道道急飛而來的咒光,拉著她繼續向湖心奔逃。
“別理我,有本事你就一直別理我!!死人臉,我看你理不理,看你理不理!!!”殷嚀一邊跟著他跑,一邊時不時地衝著他又踢又打。
“閉嘴!!”破眼見情勢危險,忍不住衝她一聲惱怒凶喝,然後趁她猛然驚怔的空檔兒,不由分說地一把拽過她的手臂,迅速衝入了四周那一連串激炸而起的冰粒雪霧。
殷嚀不由自主地隨他一起,在湖麵上飛快紛亂地踩過一個又一個相續斷裂,來回飄蕩的冰塊,死咬住下唇,再也不出一聲。
好,你就凶我!!死人臉……我再不理你,再不理你了!!
殷嚀被雪花模糊的眼裏,突然一下就泛起了微紅。
一陣莫名的痛楚與難過,突然自心底陡然抽起。
殷子楓拉著小涼一起喘息飛奔著剛剛撲到東麵那處山體,便忍不住那異樣的感覺,下意識地垂眸,捂了捂左胸,抬頭向湖麵的方向,目光猶疑著遠遠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