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與眾人席榻而坐,添上碗筷,一邊在案旁坐下,邊吃,邊瞅了眼殷容,提起了她的事。卻原來她那夫君被趙雲轟出門後,一時氣惱,竟直接跑去軍營找到劉備,大吵大鬧,隻說是妻妾被趙雲強搶,非要討個公道不可。劉備深知趙雲的脾性,知他行事謹慎,也並非好色之徒,此事必定內有蹊蹺,正好張飛就在旁邊,將當日那人在賭坊的行徑講了一遍,眾人一聽,心中對那人雖是不齒,可妻妾買賣,自古有之,便是隨意送人,也是常見,人家事隔一夜,便拿錢去贖,趙雲居然不肯還人,這一點,倒讓眾人頗為意外,不過意外歸意外,表麵上自然要向著自家兄弟,問清來龍去脈,劉備也不含糊,隻說那男子押妻為注,輸了女人,那女人便已非他所有,是否能再賣還給他,那也要看別人是否願意,趙雲既然不肯,那就活該自食其果。
那男子聽了,如何能夠罷休,賴著不走,張飛和關羽哪有劉備的涵養,捋袖子上前做勢要打,男子眼見討不到便宜,隻得帶上他的錢袋,氣呼呼罵咧咧地走了。
這才有了劉備三兄弟上門“問罪”的這一幕。
趙雲聽罷,連忙將事情經過重新講了一遍,劉備聽罷,眯起眼,捋了捋不甚濃密的胡須,別有意味地瞥他一眼,突然側身笑問:“子龍年歲已經不小,身邊也該有位夫人照顧起居,既然此女不願離開,有意服侍左右,何不順從了這段天賜良緣,納了她?”
趙雲被他說的猛然一怔,事有突然,令他心中雖然有些暗喜,卻躑躅著不知該如何作答,不料一旁的殷容聞聲聽罷,卻正是遂了心願,也不扭捏,竟衝著劉備納頭就是一拜,羞答答地先行謝過了他這媒妁之言。
劉備見她一臉歡喜,趙子龍在旁雖然有些神色猶豫,卻也沒有出言拒絕,不覺仰麵大笑,樂哈著做定了這個媒人。
殷容見狀,心下自然暗喜,連道身有所托,張羅著為眾人不住倒酒,幾個兄弟因是喜事,當下麵對歡顏,放開了喝,加上菜肴美味,這頓酒一下子便喝到了半夜,十幾壇下肚,加上入夜已深,幾人幹脆留宿下來,也分不得東西南北,隻將劉備安置在趙雲平日的寢室內,其他人各自醉臥到了旁邊的側房,熄燈睡下。
一夜無話。
天漸亮時,劉備朦朧睡意中有些尿意,正待要起來入廁,卻摸得身邊一片柔軟光滑,有一抹麝香般的軟軟呼吸緊貼著自己,不覺懵了懵,突想起是在趙雲府上,自己身邊怎麼會有女人?心中不禁怔然,卻聽得那女子在身旁微動了一下,嫵媚地伸臂,靠上他去,抱住,口中喃喃嬌喚了聲子龍。
劉備被這一喚,頓時驚住,這聲音竟是自己為之做媒的趙雲之妻!!
這……這是怎麼回事?劉備不禁身子一僵,在床上動不了了,滿腦袋夢遊似的不敢相信,自己難道竟是上錯了床榻?還……趁著酒意……將自家的弟媳給……睡、睡了?
他呆呆地坐在黑漆漆的房裏,無比混亂的榻上,被殷容緊緊偎著,卻手腳冰涼,還不待醒過神來,長著稀疏胡須的下巴突然被懶懶糾纏上來的女人伸手摸到,要阻止已是不及,隻覺得那女人手指一僵,似乎愣了愣,隨即猛地將身一縮,顯然發現了什麼,無比驚恐地失聲驚問道:“你你你……你是何人?為何……為何竟睡、睡在……這裏?”
劉備哪裏能知,酒醉了一夜的頭,又痛又懵,當下也不答話,猛一抽身正待要走,卻聽得屋門一開,有個什麼人竟突然閃了進來,再連忙閉門,劉備正在發懵,沒有搞清狀況,卻聽屋外一片嘈雜聲起,傳來張飛、趙雲等人疾趕而來的腳步與大喝:“賊人休走!!來人哪,快快保護大哥!!”
劉備聽得眾人竟一路向自己這邊奔來,不禁一個心髒狂跳,嚇出一身冷汗,自己本是媒人,如今卻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成了“新郎”,這奸人妻妾的勾當,放在平日,也就罷了,奈何睡在一起的竟是兄弟的老婆,這要是被兄弟們撞見……自己便是什麼也沒做,隻怕長出一百張嘴沒法說清了……
他這邊正自大驚,那邊的臉上,已然被殷容一個耳光突然冷不丁煽了上去,但覺得臉上一痛,痛得仿佛被人猛地撕去了麵皮一般,不覺痛“啊”一聲,捂了捂臉,幾束燈火就在下一秒中,破門而入。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這是張飛急切的銅鈴眼。
“剛才有賊人入室,大哥你可曾看到?”這是關羽的沉冷聲音。
劉備張著嘴,呆坐在榻上,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卻見眾人看著自己,表情卻並無特殊異樣,不覺回了回頭,向榻上那女子剛才縮臥的地方看去,卻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他無措而詫異地將四下來回,瞅了又瞅,果真並無一人,難道剛才,竟是錯覺?惡夢?還是……鬼?
“沒……沒見……”劉備神色不定地一邊吞吐,一邊摸了摸還在火辣微痛的臉,不對啊……這也痛的太真實了吧?
“雲再追出去看看,那賊人,必定還未走遠!!”趙雲說話間,身形已自飛閃而出。
他這邊剛一出門,便在不遠的院角高牆處,瞥到了一條向南翻身而去的黑色人影,那身形很是窈窕,窈窕的無比眼熟,眼熟得他心頭一個狂跳,怦動!!
殷容翻身出牆,一邊疾奔,一邊將到手的筮甲麵具裝進貼身的錦囊內,在天邊微微泛起的暗藍晨曦中,迎風飛跑。
同樣的晨曦,同樣的風中,一匹白色戰馬,一個白衣武將,也在閃電疾弛。
片刻,兩人便在空曠無人,快要通往新野縣南城門的那條寂靜街道上,嘎然而止地相遇了。
殷容看著馬上正勒起韁繩,凝眸無語,望向自己的趙雲,一時也微有驚詫。
好快!!這樣都能追上來!!心下思忖著,看對方神色,多半也猜到了自己的出現,是有目的陰謀,不過他能知道多少,還不清楚,殷容不敢大意,畢竟,對方是那個久經沙場的英雄,長阪坡為救阿鬥,隻身廝殺,進出曹兵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此時若動起手來,老實說,勝負難定。搞不好自己也隻有奪路狂逃的份兒。
轉念至此,殷容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有原地站著,等。
晨風蕭瑟,從槐樹上吹下雪白的槐花幾朵,有暗香拂裙。殷容站在風裏,臉上的怯弱之色,早已無蹤,唯有那美麗,越發在清冷的晨曦裏,奪人耀目。
“容!”一個身影,突然從另一麵街坊的牆內躍出,正是前來會合接應的殷子楓。
趙雲看著並肩會合的兩人,心中的疑雲漸漸清晰起來,什麼押妻下注,什麼入府贖人,不過是一場深不可測的陰謀與計劃。
他目光一凜,手中的提起的銀槍,跟著便飛起一道銀花,唰地斜橫半空,槍尖直指殷子楓,腮幫硬了硬,表情僵冷。
“趙子龍,我們敬你是條漢子,既然被你發現,不如麵對麵來個明話明講,我二人雖有欺騙得罪之處,卻並無惡意,隻是為要從劉備那裏取走一樣東西,取走它,與諸位隻有百利而無一害,如今任務己成,便是告辭了,望君從此珍重,相忘於江湖!!”殷子楓立在晨光漸起的藍暈中,衣袂飛飄,目光深沉而淡定,一掃曾經的可惡嘴臉,英俊挺拔的風姿令人為之神往,而他嘴角上那抹若有若無的淡淡微笑,甚至讓人為之湧上一陣賞心悅目的快感。
真是一對出神入化的璧人。
趙雲的目光,不禁因這突然閃起的一念,而黯。
“告辭!!”殷子楓衝著他拱了拱手,在轉身離去的刹那,於目光微閃中,突然綻起了充滿了然,又暗藏蠱惑的深魅一笑。
那一刹,趙雲突然覺得,麵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已然看進了他的心。
他的心……
在殷容毫不留戀的轉身而去時,忽地暗自一痛。
如果說,曾經的救她,隻是因為憐憫,答應娶她,隻是因為好感,那麼,剛才,就在她脫去偽裝,一臉警惕望向自己的時候,那份獨立風中的美,已確確實實地,讓他第一次有了心動。
隻是……
又能如何?
他們是擁有完全不同氣質的另一類人,與自己,仿佛隔著一麵看不到也拆不掉的牆。
白馬白衣,默默地立在空曠無人的大街。
風,吹起他的頭與衣袂,也吹走了他目光中,那兩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又突然消失的身影。
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真名……
其實,他們是誰,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趙雲緩緩地抬起目光,孤獨地望向城樓上,那片越來越淡的藍曦天際。
突然,始終一言未發的他,深吸一口長氣,將剛剛棄他而去的,那張美麗而神秘的麵龐,靜靜地按入心底,再,一個撥馬轉身,於冷冷的晨風中,揮手仰鞭,決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