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有太陽的日子裏,那些在雨天注滿泥漿的坑坑窪窪,就成了裝滿黃泥的碟碗碟碗。風一起,塵沙旋轉,常常飛進路人的眼睛裏.....那路很寬,但並不筆直,彎彎曲曲地延伸在蒼老的民房前。
路的兩旁散落著飯館、理發店、雜貨鋪......
各種店鋪前,是一片黃土拌著黃沙的開闊地,上麵扭曲著同樣蒼老的榆柳,還有我已經叫出名字但是很柔美的樹,隻記得那樹很軟,葉片很寬大,盛夏時節常常結滿粉紅的絨花......
玫瑰似的晨光,血樣的殘陽,把樹們那濃濃的葉片,斑駁地影印在街道上,隨即又被行人的腳步碾碎,融合歡聲笑語裏......
傍晚的炊煙,悠閑地爬上緋紅的天空,在乘涼閑聊的人們頭上形成條條扭動著的小灰龍,孩子們站在自家的小院裏,仰著臉神往,直到那嫋嫋的青煙印在灰藍的夜幕裏,才很不情願地坐在葡萄架下,端起媽媽早就給他們盛滿了高粱米粥......安詳,溫潤,平和,也充滿著寧靜!
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一個靜臥在北部的偏遠但並不閉塞的小鎮。
小鎮人口不多,麵積不大,卻也有幾百年的曆史,稀奇古怪的事兒不少。
鎮北有一棵大榆樹,據說已經有幾百年的樹齡,盤曲的樹幹寫滿了滄桑,也奠定了她的形象。每到農曆四月十八,眾多的病男弱女,就到這棵樹下“討藥”。他們在樹枝間係上寬窄不同的紅布條,然後在樹下擺上供品,供品的前麵放一個白瓷小碗,接著討藥的人就開始跪下祈禱。
據說隻要默念一個時辰,起來後就會發現小瓷碗裏已經有了若幹的“藥”,其實我想也許是刮進碗裏的細沙土罷了。
然而,相傳“藥”很靈驗,能治許多疑難病,甚至能治婦女的不孕症,因此倍受人們的迷信。每年的四月十八,那棵“大神樹”都會開滿絹花,在空曠的,還沒有多少新綠的野地裏,孤零零地享受著人們的禮拜,也讓自己顯得尤為神秘。
小鎮裏有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姑娘也很有故事。
那倆老姑娘,一個姓王,一個姓郭,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說她們是夫妻,又千真萬確都是女人!說她們不是夫妻,她們的生活習慣又讓人很費解:王姑娘穿著打扮全是男人化,特別是她那個男式的大分頭,配著一張老女人的皺紋臉,讓人覺得不僅僅是滑稽,常常讓一些孩子當怪物一樣地跟在她的後麵!郭姑娘是女人妝,可又特別的鮮豔,在那樣的時代,她居然塗口紅,還編著兩條很粗壯的大辮子,衣著也同她的年齡很不相符。然而,兩個人的生活似乎分外地和諧,她們常常在晚飯後攜手搭肩地在街道上散步,郭姑娘手裏還經常拿著零食,邊走邊吃......這道風景,雖然很不和諧,甚至常使外地來小鎮的人偷偷地詢問:她們是不是精神病?可是小鎮的人卻早已見怪不怪了,即使在破四舊的時候,也沒有人想到要去破她們——可能那時的人們還不知什麼叫同性戀吧!
小鎮的西郊,橫列著幾處低矮的民房,在兩間很陳舊的小土房裏,住著一戶劉姓的夫妻。兩個老人已近不惑,隻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已經讀完了高小,在小鎮的醫院裏當護士!
小屋雖然很簡樸,但是擺設很不凡:地上並排立著兩隻紫紅的,鑲著黃銅的大木箱子,箱子的兩邊分別靠著一隻半人高的青花瓷膽瓶,裏麵插著厚厚的大雞毛撣子,一塊也是鑲著黃銅邊的大鏡子,在陽光射進小屋的時候,閃著耀眼的白光,把小屋照的通明......看得出,他們雖然不是很富有,但是家境還算殷實!
一九六三年農曆四月十八,也就是人們都去那棵大神樹討藥的日子,老夫妻的獨生女,劉家僅僅十八歲的女兒,突然掙紮在臨產的劇痛裏。
對於這個突發事件,老夫妻幾乎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一個月前,母親還到處找人為女兒看病,她一直以為女兒得了民間所說的“大肚子病”。
作母親的竟然看不出女兒懷孕,這也許是個“謎”!
可是真真切切,劉老夫人就是不知道,此刻的她,倚著門框,勉強地支撐著已經軟了雙腿,呆呆地看著在炕上折騰得翻滾的女兒,她不明白:一個沒結婚的姑娘怎麼會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