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和還是站在那兒,那個喊她進來的林秘書已經扶著她的肩讓她坐下,耐心地解釋:“鄭書記來考察,順便來看看小諧的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了。”
“我是帶你們來看看我以前住過的老房子,誰說我是來看他的?”
林秘書小心賠著笑。
“和和你比我春節見你的時候胖一點了,女孩子家胖點好看,不要減肥。”
“嗯。”和和乖乖地回答。她一向敬畏這位長輩,此刻因為心中有鬼,更加害怕。
鄭諧爸爸對屋子裏另外一人介紹說:“這是和和,我幹女兒。倩柔生前最盼有個乖巧女兒,和和在這房子裏陪著她很多年,也算補償她一個心願。”
屋裏另一個表情同樣嚴肅的人恍然大悟:“哦,我聽說過,是不是林教授的那個乖女兒?”
和和頭皮發麻,不知他們在說正話還是反話。
“我們原定的幾點走?”
“四點半。如果您想在家裏住一晚的話……”
“不用,太麻煩。隨行這些人住賓館也浪費。鄭諧還不接電話?給他公司打,讓他回來,立刻,馬上!”
“是。”林秘書領命而去。
和和坐如針氈,鄭爸爸的態度越親和她越覺得心慌。
她趁著去換衣服的空檔給鄭諧撥電話,謝天謝地,一次就通了。
她像做賊一樣害怕,鄭諧那邊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他一刻鍾內就可以到家。
和和下樓又坐了一會兒,眼神不時飄向牆上的掛鍾。
鄭爸爸看出她緊張,刻意找了家常話題與她聊。可是他以為的輕鬆話題,在和和眼中無疑如入學考試一般。他用非常輕鬆的口氣,非常慈祥的表情,征求和和對於目前就業、物價與醫療改革的看法,十指少蘸陽春水生活得過且過的和和硬著頭皮把前幾日網友的嘮叨用了最得體的字眼向他彙報了一下,內心萬分後悔平時為什麼不看新聞聯播,以至於找不準敘述的語言。
她正擔心著下一個考題時,謝天謝地,鄭諧回來了。和和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緊張。
鄭諧隻穿了西裝,沒穿外套就進來了,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爸。”又麵向另一位,口氣輕鬆了一些,“您好,李叔。兩位是到民間微服私訪嗎?”
被稱作李叔的不苟言笑的男子笑了起來:“剛剛好一點,怎麼穿得這麼少?你爸為了能省下時間來看看你,連午餐時間都用來趕路,哪知你早就神清氣爽地去上班了。身體好點了吧?”
鄭爸爸板著臉說:“他除了腦子有病,其他地方沒問題。”
鄭諧低頭不說話,林秘書也不敢做聲,隻有李姓中年人笑著勸慰:“你們這些小輩一點也不知體諒老人家們的心,連個電話都沒有,對你掛念得很,要得知你的情況卻得問別人,能不生氣嗎?”他稱自家小女兒也愛畫畫想谘詢和和幾個問題而把和和借走,留下鄭諧父子單獨相處。
鄭諧跟在父親的身後,一直進了書房。
他進屋後就站在門口,不再向前一步。而鄭父則在書房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本很厚的原文書看了一眼題目,那是鄭諧前幾天看的一本經濟類書。他臉色陰雲密布:“關門!”
鄭諧依言把門關嚴,平靜而客氣地問:“您要茶嗎?”
鄭父把那本原文書拿在手裏,用力地朝桌子上一拍:“你有種!也夠膽!你覺得你上一件事做得還不夠難看,還沒把我氣死,所以你再接再厲!”
鄭諧低頭不語。
“說話!怎麼,你敢做不敢說?”
“我不是有意的。”鄭諧態度誠懇地說。
“狗屁!”鄭父一怒,連多年不用的不雅詞彙都搬出來了,“你不是有意的,都把事情砸成這樣了。你如果故意的,還能折騰成什麼樣?”
鄭諧不辯解。
鄭父罵了一句髒話後,火氣倒小了:“毀婚的理由就是這個?”
“不關她的事。”
“說說你對未來的計劃。”
“我想先聽一聽您的意見。”萬一他爹在氣頭上,他說什麼都被駁回,那他就騎虎難下了,還不如姿態柔軟一些。
鄭父又將那本厚厚的精裝原文書當做驚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你還有恃無恐了?都說你比別家孩子省心,我看他們做十件蠢事也比不上你做的一件!還一做做雙份!”
“對不起,爸。”
“給你一周時間,把事情都解決好!你已經對不起楊家姑娘,你敢再對不起和和,我打斷你的腿!”
“我知道。我想送和和出去念書,一年以後,等大家忘得差不多,我會娶她。”
“一個月時間不到你都能玩出大花樣來,你還想等一年以後?現在你就娶,馬上!免得夜長夢多!”
“當然。可是楊老那邊的情緒,還有我們家的麵子要不要顧及?還有您……”
“那是你的問題,你自己處理好!我隻要結果!”
“是。”鄭諧低眉順眼。
“你還知道麵子?我以為你把仁義廉恥全丟進水溝裏了!和和是你妹妹,你想把她當別的女人一樣對待嗎?你以為她沒有親爹,就沒人給她做主了嗎?”
“我會好好處理。”
“你處理不好的話,有你好看!”
“但是和和那邊,她有一些自己的想法。”鄭諧低聲說。
鄭爸爸把鄭諧上下打量了幾眼:“好,我算明白了。敢情兒你是在給我下套。你自己說服不了和和,所以逆向操作,借我的手好辦事?我說怎麼那麼怪,像你這麼謹慎的人,如果有事不想我知道,肯定能瞞得緊緊的。”
鄭諧屏氣。
“還有手術這回事,大過年的鬧騰,我以為多嚴重,原來是你沒事找事,玩苦肉計,裝可憐,存心博同情來了。你以為你自願地挨兩刀子,我就既往不咎了?跟我玩這兒套!”
鄭諧繼續屏氣。
“算你走運。小楊那麼好的女孩子,你追得容易,放手也輕率,她還一個勁兒地替你開脫。再有和和那個小笨蛋,被你一騙就中。你以為你很聰明嗎?我看你是腦子生蟲,全仗著誤打正撞!”
鄭諧安靜地站在一側等著父親消火。但是鄭父看到兒子看似斂眉垂目誠惶誠恐實則一派從容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就把手裏的書朝他丟過去:“還不快滾!”
那書又厚又硬,他擔心兒子身體還沒恢複好,本來是朝他身邊丟過去的。但是鄭諧閃了一下,那書就結結實實地丟到他的小腿上,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一聲沒吭,朝父親欠身行了個禮,開門就要走。
鄭父豈會不知,以鄭諧那敏捷的身手,怎麼可能判斷不出來他扔書的方向?又玩這種不入流的苦肉計,是想讓他消氣,更想讓他閉嘴。他從小管教鄭諧雖不多但甚嚴,原則之內的事情不容他有半分逾矩,隻是沒想到他各種擦邊球花樣耍得挺溜。
但是挨了他那重重的一下,當父親的總是不忍心。他在鄭諧開門出去的那一瞬,口氣和緩地說:“讓和和進來,讓我跟她講。”
和和一聽鄭父喊她便知不妙,她幾乎是發著抖去的書房。但鄭父對她出奇的和顏悅色:“和和,你受委屈了。”
和和一頭霧水。
“鄭諧這個臭小子……你放心,我會替你做主,不會讓你繼續受委屈。”
“鄭伯伯,不是的……”
“我回去就向你母親提親。可能會倉促一點,簡單一點。等過了這段時間,再給你補上一個盛大的儀式。”
“我……”
“別擔心,我一定會說服你媽媽的。你安心等著就好。”
和和一直到鄭爸爸一行人走了很久,也沒回過神來。
“怎麼會這樣子呢?”和和還在暈頭轉向。
“有人寄給爸一些照片,大概就是上周末我們在海邊玩的時候。”
“啊,那個詭異的人!我就說那人看起來不對勁,你怎麼會發現不了呢?他本想做什麼?勒索嗎?沒價值呀。”
“應該是無聊吧。”
“真是討厭。”
“是啊,真是討厭的人。”
後來和和發現了他腿上的烏青痕跡,已經腫得老高,心疼萬分:“怎麼弄的?太不小心啦。”
她隻顧著去幫他又揉散又上熱敷,直到很久以後才想到,自己似乎已經被賣掉了,而且抗議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