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半夢半醒之間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醒來你已了無蹤影,再回到夢裏,夢已不相連。
——《半夢半醒之間》
在鄭諧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六神無主過。他如被拋進一處異度空間,思維被抽離,四周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卻有一種機械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頻率很固定,一直衝撞著他的耳膜,很久後他才明白那是他血管跳動的聲音。
當鄭諧回過神的時候,和和已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他試著重新上路,但是連手都在抖,開出幾百米後,又停了下來,動作緩慢地又抽出一支煙來點燃。
他試著將那些雜亂無章的可怕念頭強行壓製下去,一切等他回家再想,可是那些瑣碎零亂的念頭卻自動自發地彙成一條清晰的線,像蛇一樣扭曲著,一口口噬咬著他。
他摸了很久才摸到自己的手機。他在混亂的思維裏隱隱地意識到自己首先應該確定和和現在是否安全到家了。
他撥通號碼不久,車裏的某個角落裏響起了幾聲小貓的叫聲,他立即掛斷手機,全身僵了一下,但小貓的叫聲也消失了。他疑心是自己的幻覺,遲疑一下,又撥了一遍,那細細的幼貓叫聲又從他腳下響起,非常弱。鄭諧開了燈,彎腰從地上撿起了和和剛才掉落在車內地毯上的包。
他微微緊張地翻了翻那個鼓鼓的大包,果然在一堆沒用的東西裏找到了和和的手機、鑰匙和錢包。他的後背涔涔地泛出一層冷汗。
鄭諧很快鎮定下來,險險地用最快的速度將車子開到和和的樓下。他希望和和貼身帶了一點零錢,或者出租車司機足夠好心,不會為難她,然後和和現在正在樓下等著他。
他記得和和常常丟三落四,以前不止一次做過將自己鎖到門外的事,然後便借了電話打給他,請他差人給她送鑰匙。因為他那兒有兩把和和的備用鑰匙。鄭諧念過她幾次,但她總不長記性。
和和上一次又將自己鎖在門外,是今年春天的事兒,鄭諧晚上有約正好順路,於是親自送過來。早春的氣溫還十分低,他到達時,和和坐在樓前花園的兒童搖椅上等他,隻穿了印滿新鮮的卡通水果的薄薄的居家服,光腳穿著人字拖鞋,頭發被風吹得亂亂的,瑟瑟發著抖,見到他幾乎喜極而泣,撲上來像小孩子一樣抱住他的胳膊。
那時他在心中歎了半天的氣,但是見她一副委屈的樣子,而她抓住他的那隻手指尖冰冷,終究沒忍心去訓她,隻對她的未來感到十分擔心。
可是今天,卻沒有奇跡的出現。他開著車在小區裏慢慢地來回轉了幾圈,都沒找到和和的影子。他的全身愈發地冷,心髒都透出寒意。
鄭諧終於想到和和或許去了朋友那裏。他翻著和和的手機電話簿,試著給蘇荏苒還有玎玎,他所僅知道的和和在這個城市的兩位朋友打電話,他甚至急病亂投醫地打了幾個和和同事的電話,但結果一再地令他失望。
鄭諧心亂如麻地正想動用關係找人幫忙時,腦中有微光忽閃了一下。他撥了曹苗苗的電話,但心裏並沒抱太多期望。
不想一小時前走路都七扭八歪的曹女士,現在已經口齒清晰,思路敏捷。她在電話裏底氣十足:“和和或者在我這兒,或者不在我這兒,總之我不告訴你!”
鄭諧的口氣一軟再軟:“曹總,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如果她在你那兒……”
曹苗苗得寸進尺:“無所不能的鄭諧先生也有這麼著急無奈的時候啊,哈哈哈哈,老天有眼!”
鄭諧近乎哀求:“苗苗……”
那句稱謂如咒語一般,女強人曹苗苗的心突然就軟成一團剛發好的麵團:“好吧,她在我這兒,她已經睡了。”
“我要見她。”
曹苗苗歎氣:“鄭諧,和和已經是大人了好不好?你像訓孩子一樣把她訓得從進我家門開始一直哭到現在,你還沒夠哪?屁大點的事啊,不就在夜總會混了一會兒?是本老娘我拿這個月的工資威脅她硬逼著她去的好不好?你有種就去告我誘拐未成年少女!靠,你還真以為你是人家親哥了?你那麼有當家長的癮,就早點結婚自己生一個去!”
“她的東西忘在我車上。”
“你送過來。”
鄭諧趕到曹苗苗樓下時,她已經站在樓下,以一副女王架勢等著他。他剛將車停穩,她就上前拉開他的車門,看見放在副駕座上的包,一把拿起,甩了門就要走。
鄭諧出來攔住她:“我要見她。”
曹苗苗伸三隻手指在他麵前晃:“其一,我還未婚,我的香閨不歡迎男人;其二,你別以為地球是你家的;其三,和和說她不認識你。”
鄭諧放棄嚐試,他疲倦地說:“那我明天再找她,讓她好好休息。請你替我照顧她。”
曹苗苗不帶同情:“還用你說,我當然會照顧和和,不過不是‘替你’,鬼才‘替你’做事。”
鄭諧不再跟曹苗苗糾纏,一言不發地離開。他開著車時腦中浮現著和和此時一邊哭著一邊還要編著理由敷衍曹苗苗的樣子,心裏一陣抽痛,還有和和那句“不認識他”更讓他難過。
楊蔚琪來過一個電話,隨意地問了他一句“你回家了嗎”,他草草地回她一句“有朋友找我”便收了線。他掛了電話後覺得心煩意亂,想起早些時候真的有朋友找過他,說晚上有聚會,他當時覺得那個地方太亂,借口有事推辭了。
而如今,他突然很害怕回家麵對冰冷的牆壁,他擔心自己在夜深人靜之時會發瘋。而他最近煩悶時最常找的陪伴對象楊蔚琪,他現在卻找不到最恰當的表情來麵對她。於是他決定去找他那堆酒肉朋友。
朋友們包了一家俱樂部的豪華大套間給某位後天就要結婚的哥們兒開單身派對。現場亂得像被洗劫過一樣,照例有大禮品盒子裏跳出身上綁著絲帶的豔舞女郎的無聊戲碼。
隻是豔舞女郎的出場也沒有鄭諧的出現更受歡迎,準新郎幾乎熱淚盈眶:“哥們兒我的麵子也忒大了,連鄭公子都來捧場了。”
鄭諧還沒作出反應,旁邊人已經說:“阿諧這家夥今兒肯定是腦子犯抽了才會突然想到來這兒,而且都這麼晚了。”鄭諧動了一下嘴角,但他疑心自己並沒擠出笑來。
這群人玩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和準新郎劃拳提問。問題很驚悚,比如第一次是幾歲,在哪裏,對方多大年紀,三圍怎麼樣之類,準新郎若是劃拳輸了,要麼得回答巨損的問題,要麼得喝酒。
準新郎已經被他們灌得不輕,說話也開始迷糊,問及“跟老婆最糗的一件事”時大著舌頭說:“某日高中同學聚會後,醒來時發現跟多年沒見的女同學光溜溜地躺在一張床上,我們都挺尷尬的,不知所措,說要不幹脆交往一陣子看看吧,就這麼在一起了。結果下一次做的時候,發現她還是處的。媽的,丟不起的人啊。”
在座諸人笑得東倒西歪,把瓶子敲得叮叮當當地響。笑得最響的人說:“這臉實在丟得夠大的。你做沒做過自己都不知道?還是隻做了一半啊?”
“醉得不省人事的,誰還記得是在夢裏做還是真做啊?我一直以為是真的呢。”
那堆人又笑罵又敲桌子,平時衣冠筆挺的斯文外皮兒丟了一地。
隻有鄭諧沒跟他們一起攪和著鬧。他安靜地坐到角落的沙發裏,盯著牆上無聲的大屏幕。
他一向喜靜,除了被硬拉進堆的情況,其他時間很少跟他們一起鬧,隻做看客,大家也習以為常。隻要他肯出席,就已經覺得十分有麵子了。
有人遞了一罐啤酒到他麵前,他搖搖頭:“不喝,戒了。”
對方笑:“真能裝,前天還喝了不少呢。”鄭諧抬頭看,是蘇荏苒的大哥蘇茂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