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昏以後,天亮之前(1 / 3)

第9章 黃昏以後,天亮之前

也許都這樣,一直到老吧。黃昏以後人就更失落,喧嘩霓虹燈,更讓人心慌,看不清誰給誰的承諾。

——《黃昏以後,天亮之前》

鄭諧看著桌上的請柬,深感世界變化太快。

新郎是這個城市迅起的航運業新貴,與他有過幾麵之緣。他比較驚訝的是新娘的名字,竟是蘇荏苒。

他猶記得就在不久前,筱和和還極力向他推薦她的這位蜜友,而蕭薇表姐也鄭重地將這位小姐的名字列入他的相親對象名單。

月亮圓圓缺缺還沒轉滿兩個盈虧周期,很多事都大變樣了。

婚禮別出心裁地在一個無人居住的綠色小島上舉行,用遊艇將客人一一送到島上。有別於婚禮常見的車陣,這場婚禮排的是船陣,隻有幾千平米的小島周邊密密地泊了十幾艘豪華遊艇,陣勢驚人。

鄭諧對婚宴的理解就是給大家提供湊熱鬧和聯絡感情的場所,新人是誰他都常常搞不清楚。

同桌的都是熟人,還包括了蘇荏苒的哥哥蘇茂葳,隻是這位哥哥今天並未一臉喜色,應酬別人尚陪著笑臉,回到他們桌上就沒了笑意。

“你擺這副樣子給我們看,到底是嫁妹妹還是賣妹妹啊?”

酒喝了不少的蘇家哥哥悶悶不樂地白了發話的人一眼:“你這種沒妹妹可疼的人,體會不了做哥哥的心情。你把她從小疼到大,突然就成別人的了。媽的,跟明搶沒什麼兩樣。”他朝新郎方向投去一個有點怨恨的眼神。

“誰說我沒妹妹?我妹妹多了去了。我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回話的人喝得有點高,開唱了。

蘇茂葳僵著麵孔。隔他幾個位子的鄭諧笑一笑,安慰他說:“開始總會有點不適應,習慣了就好了。”

“差點忘了這也是有‘妹妹’的人,茂葳你得學著點人家這心理建設。”有人湊熱鬧。

“阿諧,你家和和女大十八變,今兒我一打眼愣是沒認出來。”有人幫著轉移話題。

鄭諧扭頭看了一眼立在新娘子旁邊的和和,她是伴娘之一,一身很飄逸的古希臘式的白色禮服,綰起頭發,亭亭玉立,端莊嫻靜,的確與往日模樣大不同。

“哪個是和和?左邊那個?哎喲喂,上個月見她還是一小丫頭模樣呢,跟在阿諧身後像個娃娃。”

“阿諧一向喜歡把和和弄成小娃娃模樣,他是LOLI控。”

鄭諧懶得理他們,又將目光轉向新人方向。伴娘伴郎有兩組,筱和和站在新人身後,衣飾和妝容都與平時大不相同,連表情都有點怪。雖然她的笑容看起來很端莊,但他卻覺得和和笑得有點勉強。

而且,鄭諧很不認同地看著她在一群人的起哄下,替新娘喝掉杯中的酒,惹來一陣掌聲。代酒是要喝雙份的,本來那酒隻是三分之一杯,但有人奪過酒瓶故意把二兩半的杯子填到滿滿。和和持著杯子正猶疑著,旁邊的伴郎從她手裏把杯子接過來,一口喝到見底。和和微微向他欠了欠身,沒有笑。

鄭諧的秘書韋之弦也在現場,前前後後地幫忙。鄭諧這一席上的人她大多認識,經過這一桌時,過來打了一下招呼,敬一杯酒。

韋之弦佩一支寫有“親友”的胸花,隻有與新人極熟的人才會佩戴。有人便打趣她,韋小姐這樣漂亮,怎麼不去做伴娘?

韋之弦笑一笑:“我已經做過三回。按老人們的說法,再多做一回,就嫁不出去了。”她在離去前向眾人欠身致意,又向鄭諧單獨告別。

鄭諧低聲問:“那個伴郎看起來有點麵熟,跟我們有業務往來?”

韋之弦立即知道他指的哪一位,因為另一位他們極相熟。她也低聲回應:“是新郎的好友,暫時與我們沒有業務往來。或許您在別的場合見過麵?好像是姓岑……岑世,對,是這個名字。”

鄭諧麵色沉了一下,聲音也頓了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別讓和和喝太多的酒。她平時很少碰酒,沒有分寸。”

“我會留心。”

他轉回身來,見桌上兩位哥們兒在似笑非笑地看他,咳了一下:“做伴娘伴郎超三次就難娶難嫁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也做過三回伴郎了,以後你們結婚都千萬別找我。”

“滾,就算咱國家男女比例失衡到不得不允許男同性戀結婚,也輪不到你鄭公子找不到老婆,你矯情個什麼勁?”

“難說,這人的眼光跟品位擰巴,一般人難入他的眼。”

他們平時湊得這樣齊也不容易,而且鄭諧有一點點孤僻,平時參加聚會的次數不多,因此大家借著難得逮住他的機會使勁地損。

“聽說你最近跟楊中興的女兒走得很近?真的假的?那位小姐跟你以前交往的女的不是一類人吧?你拖人家下水陪你玩遊戲,不厚道啊。”

“就是,要玩也別玩這麼大。楊家財大勢大,跟你外公家那邊還是同盟吧,將來跟他們把關係弄僵了不好看呀。”

“你們怎麼知道我不是認真的?”鄭諧輕描淡寫地說,收到奚落聲一片。

新人過來敬酒時,隻有一組伴娘伴郎跟了過來,並不是和和那一組。伴娘朝他甜甜一笑,似是故人,他卻記不得曾在哪裏見過。鄭諧下意識地扭頭找和和,見她與岑世站在幾米之外,兩人之間也隔了一臂的距離。和和依然是那副唇角微微俏皮地翹著,笑意卻不達眼底的表情,是他不曾見過的端莊與凝重。岑世卻在看她,臉上也沒太多表情。

中午的婚宴漸漸到了尾聲。鄭諧見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是楊蔚琪的。他撥了回去。

聽說他們在海島上參加婚宴,楊蔚琪說:“多別致。我好像有六七年沒坐過船了。”

鄭諧說:“你若真想出海,我有一艘遊艇。”

“衝浪快艇?會暈船吧?”

“小型遊艇,有十米多長,不會很暈。今天天氣還不錯,適合出海。你要來嗎?好,一小時後在三號碼頭等我。”

新人晚上在海邊的酒店裏還有另一場宴請。和和他們與新人一起離開,鄭諧則去與楊蔚琪碰麵。

他們已經一周沒見麵。不見的時候偶爾聯係一下,算不上想念。但鄭諧覺得自己竟然對即將的碰麵有點期待,即使隻因為他需要做點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

鄭諧的酒喝得不太多,所以當船開出海岸線後,駕駛員便離開控製室,由鄭諧來駕駛。鄭諧甚至很有耐性地教楊蔚琪開船。

她學得很快,二十分鍾後就可以上手,當然有鄭諧陪在旁邊。等鄭諧退出一步遠,她便驚嚇得叫起來,伸手去扯鄭諧的衣服,顧不得淑女形象,逗笑了鄭諧。

月亮從東方升起,缺了大半邊,天空中星光閃爍。

楊蔚琪在甲板的躺椅上看星空:“這麼亮這麼多的星星,我記得隻有小時候才見過。”

“你不怎麼旅行吧?”

“對,如果有時間寧可在家裏睡懶覺。以前我總覺得,旅行是件勞心勞力的事,還不如在家裏看風光圖片,一樣有身臨其境之感。”

鄭諧笑了一下,發現沒法回應這句話。楊蔚琪又說:“真的,我記得以前某位科學家說過,很多人看著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就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也會產生諸如悲傷、喜悅、痛苦、焦慮這些感受,或許程度輕一點點,但感覺是一樣的。”

鄭諧說:“我倒是聽過恰好相反的一句話,隻要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當做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自己做看客,就不會生氣、傷心、難過了。但可不是什麼科學家說的。”他記得這是和和說過的,那時候她年紀還很小,令他很訝然。想到和和,他心裏多少有點犯堵。

片刻後,楊蔚琪又打破沉默:“有時候心裏煩了,就很想弄一棟在海邊、森林或者田裏的小屋,周圍沒有人住,每天打漁、采果子或者種菜,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晚上看星星,就這麼過一輩子。”她見鄭諧沒回應,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很矯情哦?”

“你受得了沒有自來水和電燈,沒有網絡,沒有電視和手機信號的日子?”

“受不了,所以我隻是想想而已。”

“我在海邊、森林裏和田裏都有小屋,隻不過每次都隻去住一兩天而已。”

“看不出來你這麼會享受,我還以為你就是那種把工作當最大樂趣的人。”

“也沒覺得是享受,出去休息兩天是為了精神更好地工作,工作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錢多了是為了能更有條件享受,享受又是為了能更好地工作……簡直是惡性循環,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結果是休息的時候也像是工作的一種,什麼樂趣都沒有。”

楊蔚琪哧哧地笑了起來,繼續仰頭看天。而鄭諧倚著護欄坐在黑暗中,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鄭諧,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呃?”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低頭看手指。”

“是嗎,這個你都發現了?其實我也沒什麼心情特別好的時候。”

“但是你今天看起來格外不好。”楊蔚琪看看時間,“要不我們回去吧,你已經陪了我幾個小時,回去早點休息。”

鄭諧輕輕歎口氣:“其實也沒什麼。遇見一位故人,想起一些不怎麼愉快的往事。”

“婚宴上?”楊蔚琪見鄭諧沒反駁,又試著問,“你的舊情人?”

“若是我的舊情人就好了,誰還記得誰是誰。”

楊蔚琪被他話中的含義逗得笑了一下,但沒有笑出聲,也沒說話。過了半晌聽到鄭諧又說:“如果有人刻意阻止了你與初戀情人複合的機會,你會怨那個人嗎?”

楊蔚琪慢慢地問:“多久之前的事?年紀不同,對事情的感悟自然也不同。”

“很多年了,七年。”

“七年的時間,當年的小孩子如今都長大成人了吧?一定能夠分得清善意與惡意。何況,真若是刻骨銘心,又怎麼會被別人輕易就阻攔。所以,你絕不是主因。”

鄭諧說:“謝謝,你很會安慰人。”

“職業病。”楊蔚琪說,“和和?”

“那時候一心以為是為了她好,在她頭腦不清的時候替她作出正確的選擇,但是如今,竟然不敢確定當時做得對不對。”鄭諧仿佛自言自語,回想起筱和和今天異樣的神情。

和和是那種神經大條,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人,並且很有阿Q精神,擅長自我麻醉,所以能讓她神色異常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心中多在意。和和從來不提往事,她覺得憶舊是老年人才做的事,她隻談自己未來的種種計劃和設想,別人提及她自己的兒時故事時,她也常常一頭霧水記不清,她記性很差。這些年她從來沒提過以前的事,所以連鄭諧都以為她完全忘記了。但是今天他知道了,她根本沒有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