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秘書替你找來的,去謝她好了。”
“哦。”她忘了,日理萬機的鄭諧,的確是懶得在女人身上費腦筋的。
比如,他需要女伴去參加宴會,常常會問韋之弦:“你看誰合適?”
可憐的韋秘書。和和想。但是她怎麼會這麼巧地知道自己剛好動過這念頭呢?
其實真相也很簡單,鄭諧近兩個月至少有五次碰見和和在看《亂世佳人》這部老電影。
可憐的鄭諧。
“和和,過幾天我回A市一趟,我家老爺子召見。跟我一起回去,你也很久沒見過林阿姨了對嗎?”
“哦。”
“你應該經常回去看看她。”
“我媽不見得想看到我吧?而且我回去也未必能見到她,她有時比鄭伯伯還忙呢。”
“亂講,母親都是疼女兒的。她是很了不起的女性。”
“是啊,所以每次見她都很犯怯。我媽那麼優秀的一個女人,即使從未指望過我如她一般優秀,至少也希望我能像我爸那樣在平凡的崗位上作出偉績。可偏偏我是這樣平庸沒出息,她對我,大概早就失望透了。”
“她隻希望你過得平靜快樂一點。”
“當然,所以我才出生一小時就決定給我取名叫‘笑嗬嗬’,真是美好的祝願。”和和悶悶地說。
這名字害她從幼兒園時代一直被人嘲笑到參加工作。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隱隱聽到車子輾過積水路麵與雨打車窗的聲音,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一小時後他們到達目的地。
他們去的是一處建在山上的陵園。車子不許上山,隻能一步步走上去。雨一直下著,和和捧著花束,他則撐著傘,兩人緊緊挨擠在一起,仍是免不了被雨淋到。
花束是桅子花,花瓣襯著葉子,潔白碧綠。據說這是和和的父親生前最愛的花。現在並非桅子花季,但是鄭諧每年都會弄來這樣的一大捧。
山上太安靜了,到處是墓碑群,連鳥蟲的聲音都沒有,隻有雨聲與他倆的腳步聲,而天邊還在堆積著大片墨黑的雲。和和害怕這樣的安靜,挨著他更近一些。
他們終於找到和和父親的墓。墓前很整潔,他們清明節擺放的鮮花已經被清理走,墓前的石瓶中插著幾枝做得歪歪扭扭的絲網花,那出自她的手筆。她的手藝按說不錯,但做這些花時她病著,彎不動那些鐵絲,因此外觀差了很多。墓前也有幾枝布花,花下麵有條子,是到這裏來憑吊的小學生們留下的。
墓上的刻字經曆了這麼多年的風吹雨打依然清晰:烈士筱義長眠於此。一九八三年八月十日。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正是筱和和的誕生之日。
韋之弦接到鄭諧的電話時,她正與友人聚會。
當時席間正有人埋怨世道不公:“同人不同命,有人天生就是銜著玉出世。”她立即想到了自己的上司鄭諧。
鄭諧的確好命,有身居要職的父親,有出身世家的母親,再向前追溯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革命紀念館與曆史文獻中都找得到記錄。
這些都罷了,偏偏又生得一副惹是非的好皮相,一顆遭人妒的好腦袋,性情也不太容易找出幾樣缺陷。
別人羨慕到眼紅都無力,他根本卻沒當回事,既不肯加入母係這邊龐大的家族產業,又不遠不近地與父親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回國後揣一筆不大不小的風險投資老老實實地挖自己的第一桶金,隻用了五年的工夫就把公司的規模擴了上百倍。
他的背景固然是減少了他的阻礙,但她一路陪同他走來,他究竟如何成功的,她看得最明白。
從理論上講,世間萬物總要講究平衡,有得必有失,可像鄭諧這樣完美無瑕又順風順水的,韋之弦隻能感慨一聲,他的祖上為他積的德足夠厚重。
而且與那些她司空見慣的將大好青春全部蹉跎於吃喝玩樂的公子小姐們相比,鄭諧的生活十分健康,飲食講究,堅持鍛煉,作息規律,有一點軍人作派。盡管事實上他並沒當過兵,至多從兒時起習武多年,少年時代的假期又總在訓練營中度過。
如果非要給他找點碴,那麼好吧,他可能有一點感情缺陷。
其實鄭諧絕不是一個花心的人,他不太容易被美色打動,對待時尚的妙齡女郎與街角老婦的態度沒什麼兩樣。
可是他又有很多的女友,在上司自己口中,被稱做“女性朋友”。這些女性朋友連他自己都分不太清誰誰,常常需要她查備忘錄。
因為他總是換,通常又是成批地換,就像公司定期招見習員工一樣,與服裝發布季節保持同步,一季度一換,從沒有誰的任期超過三個月的見習期。
這些“女性朋友”各司其職,有宴會女伴,其中又分盛大宴席女伴與普通飯局,有遊玩女友,甚至有專門用來應付長輩的女伴,即專門用來幫他抵擋七大姑八大姨突如其來的相親安排。
鄭諧是個高手。他看起來總是在同時與幾名女性“交往”,卻從來無人哭,無人鬧,無人興師問罪。除了進退合宜,分寸得當外,韋之弦覺得,他識人也很準。
韋之弦將那些公司編外人員的名字一一記錄在案,比如,劉海琴小姐喜歡淺藍、GUICCI,歌劇和粵菜;孫曉琳小姐會日、德兩國語言,食素,動物保護主義者。因為鄭諧自己從來記不住,總要韋之弦盡職地提醒:鄭總,今天陪您出席李總夫人生日宴的是楚小姐,她不吃海鮮,最怕別人說她胖。
當然,禮物啊鮮花啊甚至大多數的邀約啊,都是她一手包攬。至於約會之後他老板還做了什麼,那就超出她的管理與監控權限了,恕她無可奉告。
鄭諧是個不錯的上司,雖然要求很高,但對下屬非常慷慨又親和,付出與回報永遠成正比,忠誠與所受尊重也絕對正相關,所以雖然她的很多工作看起來莫名其妙,但她做得心甘情願。
她很奇怪,鄭諧明明有好到了家的記憶力,員工名冊看過一遍後,能清楚說出第0810號員工的姓名和年齡,偏偏記不住他認識的女性的習慣和愛好。哦,除了筱和和。
筱和和的大小事情,他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雖然每次接到筱和和的電話和短信,他總是不耐煩,卻又常常莫名其妙地,比如,看著她剛為他的宴會女友備好的禮物說:這個和和會喜歡,換一套。或者第一次光顧一家飯店,簽單準備離開時,突然對她說:讓他們把剛才的那種點心裝兩份送給和和。
她必須承認,好命有很多種,不光隻有“銜玉而生”,筱和和的好命也是令她連嫉妒都無力的其中一種。
鄭諧一個人開車在路上慢慢地行駛著,雨仍然很大,攪得人心煩。和和在郊區就下了車,說要到蘇荏苒家去抱一隻剛出生的小貓。
那一瞬間他很想攔住她,話湧到嘴邊就隻變成一句挖苦:“你連自己都不會養。”
和和朝他吐吐舌頭:“大男人怕貓,真丟臉。”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