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突兀的慘叫聲讓室內歡聲一滯。“若耶,你怎麼樣?”我瞄準機會,飛速向對席爬去。冥殤一聲冷哼,阿嬌飛身一躍瞬間化為彪悍怪獸滿嘴噴氣攔在我身前。平靜的空氣頓時有些冷凝。
我暗道不好,那廂百無禁忌的若耶已經翻身而起,“雲嫣,敢用蘋果砸我,你死定了……”他捂著紅腫的額頭,圓眼惱恨含淚,指尖顫抖指著我,咬牙切齒,聲色俱厲。阿嬌如臨大敵,呲牙咆哮,毛發盡豎。
若耶氣紅的臉被嚇得泛起慘白,雲遠、雲烈對望一眼,蠢蠢欲動,我忙舉起雙手,大聲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阿嬌愛吃,我扔給她,手偏了。”我可憐兮兮滿臉無辜,卻暗道阿嬌,既然要攔我道,姑且被利用一下,順便壓壓小若耶的火氣,那家夥真沒用,隻顧吃喝,跟他們一樣完全無視我,那麼大的蘋果活該躲不過,不過搞得這麼引人注目,也非我所料啊。
餘光中眾人眼神交流,上下左右,懷疑的眼光一致射向我,竟然連阿嬌也聞言回首,閃亮的碧眸對著我亂眨,我說謊這麼明顯?
我正在暗自哀歎,阿嬌一晃身跳到若耶腳下,若耶大叫救命沒臉地往雲烈懷裏撲 ,阿嬌卻一口銜起落下他腳邊的蘋果,縱身一躍跳回我身邊,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將蘋果遞到我手邊。我目瞪口呆地接過,看著她碧眸含情,長尾亂搖,無限乖巧,然後嗚咽一聲,又變換成小寵物,跳到我腿上,就著我的手舔食起蘋果來。
鴉雀無聲,除了阿嬌搖尾舔食的西索聲,連桃花飄落的聲音都依稀可聞,我被周圍幾道複雜的目光掃射得坐立不安。
雲烈的金瞳似火,雙眸直射,像要把我看穿,之前一直對我視而不見,不是與狐王敘舊就是與美人眉目傳情,現在這樣看我什麼意思,我費盡心機想爬過去融入組織,沒成功,隻好說了一個謊言,結果變成事實而已,鬼才知道阿嬌愛吃蘋果,一直以為她是肉食動物;
若耶那圓溜溜的大眼怎麼回事,跟我比眼大啊,你看雲遠作甚,看到那家夥一臉假笑我就不爽,拿我換公主,現在才來找我,還指不定是不是來找我的,從頭到尾一點暗示明示都沒有,就知道和狐王攀交情,連我的名字都沒提過;還有身邊那個誰,冥殤大帥哥,你的眼神正常一點好不好,突然那麼溫柔,我難以適應好不好,別人看到會誤會的;還有那個狐王,原來跟烈的老爸認識,都老奸巨猾,還擺個鴻門宴,到底想幹嘛,看你一臉若有所思樣,跟清長得像又怎樣,我才不會被你外表迷惑……
輪番下來,每個人自覺收回目光,恢複原狀,我不覺趾高氣揚,毫無誠意地道:“若耶,你也看到了,剛才對不住了,都是誤會。”又笑眯眯地對眾人道,“你們繼續,哈哈。”
“不必了。”雲烈和冥殤同時站起。冥殤看了我一眼,長臂一伸,將我拉起緊摟在身側,道:“多謝狐王款待,我們還要趕路,先走一步。”“啊,我——”我驚呼未語,黃衣一閃,雲烈已經至跟前,嘴上道:“齊野伯父,父王病重,等我回去,改日再來拜訪。”卻拿眼狠狠看我和冥殤。雲遠、若耶也站起來寒暄告辭。
狐王大笑,道:“我這桃苑待客有個規矩,花開客至,花凋客離。你們看著滿樹桃花,繽紛飛至數裏之遙,還有一個時辰才會凋謝殆盡,枝消葉散,露出通道供人通行。若強行離開,縱有奇獸相助,也易花飛路迷,難以安然離開。不如再留片刻,彼時再走不遲。”
眾人聞言不再離去,卻原地僵持。
雲遠抱歉道:“狐王,實不相瞞,我此來是來帶走徒弟雲嫣,本不願在此起爭執,掃了您賞花雅興。不過事已至此,正好借貴地作個了解,還請海涵。”
狐王點頭不語,施施然落座,環顧四周,目光飄過我時略微一頓,一絲玩味的笑容一閃即過,一副事不關己隔岸觀火的模樣。
冥殤聞言皺眉道:“她的師父好像並不是你,你如何來做主。之前冥塵被你們帶走,我懶得計較,他辦完事自會回來,不過這女人我要替他好好照看。何況,現在我懷疑她與舍妹頗有淵源,自然要查清楚。”
雲遠還未答,雲烈就反駁道:“嫣兒會跟那個魔女有什麼淵源,要說馴服靈獸的能力,天界大有人在,有甚稀奇。”
躲在雲遠後麵不甘寂寞的若耶插嘴道:“也不是吧,守靈獸與一般靈獸不同,雌雄一體,凶暴桀驁,同時得到他們認可難上加難,聽說天魔女費了七七四十九日才擒住他們,又先後三次把他們劈開後用血使之複活,他們才失去反叛之心忠心歸順。天界九天聖女被冊封前曾接管靈獸司,具有掌控三界走獸的權柄,她或許也可以做到,但其靈氣至純至淨,長於冥界陰寒之氣的守靈獸應該會難以親近於她。”
看到雲烈目光要噴火,雲遠又接道:“也不盡然,聖女失蹤已久,若轉世為人,靈力受限,餘威仍在,讓守靈獸放鬆戒備並不難做到。”
冥殤冷笑道:“聖女轉世?她不呆在生命泉邊也到人界湊熱鬧,那更好,一千三百年未見,正好敘舊。”敘舊那幾個字幾乎咬著牙說出口的,他未看我,卻拽得我的胳膊生疼。
雲烈怒道:“你們兄妹真是一丘之貉,就知道強取豪奪,逼人就犯,卑鄙無恥!”
冥殤聞言眸光一寒,邁前一步,盯著雲烈幾秒鍾,忽而嘴角一勾,嘲諷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攔我道的小子,賴我藏了你的女人。當時若不是阿璃求情把你討去,你現在不知輪回到何處去了。怎麼,千年不見,你又要跟我作對,不過這次我真的要帶走這個女人,你沒有資格跟我搶。”
“沒有資格的是你,雲嫣跟我早有婚約,我就是要帶她回宮成親。”雲烈金瞳似火,看著我,道:“嫣兒,別怕,有我在,我會帶你走。”
“女人,你想嫁他?”冥殤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我隻得在眾目睽睽下從阿嬌背後走出來,尷尬萬分,心道,我答應過烈會考慮,若說不嫁,雲烈肯定生氣,冥殤更不會放我走;若說嫁,我還沒做好準備,心裏總是覺得哪裏不舒服,而且……
在我遲疑猶豫間,冥殤卻笑道:“你怎麼不答,我可聽到你夢中大叫清救命,又哭又鬧不要嫁人。”
見到烈臉色由青變白,我忙道:“烈,不是這樣,我,我還小,嫁人事大,自然要清師父做主。”
烈冷笑道:“你幾時讓他做過主,現在倒變得乖巧了,也好,我就讓他做主,看你念念不忘的親親師父會不會替你做主!齊野伯父,——”狐王眼睛一亮,一副守株就要逮到兔子的樣子。
“不用找清,他已經離開,因為他決定歸族繼承其父之位,已經放棄上卷神官之職,同時將嫣兒托付給我,現在嫣兒的師父是我,她願去願留,嫁人修行都由她自己。”雲遠言畢,從袖中取出紫光盈盈的初雲鎖,讓若耶交給我,道:“清說給你留個紀念,以後恐難再見,務必珍重。”
腦中如巨錘砸過,哄然一聲,一片空白,不知道我怎麼接過初雲鎖的,隻覺得四肢麻木,心痛如刀,卻分明聽到若耶湊在我耳邊說:“不要嫁給烈,他恨天魔女恨得要死,萬一你真的是魔女轉世,就是自投羅網了。”
“為什麼?”我嘴唇顫動,費力吐出的幾個字輕如飛絮。眼前卻依稀看到清師父教我踩雲決時拉我出水的樣子;我跟烈偷偷約會後他氣衝衝拿棍子打我傷病複發睡倒在我懷中的樣子;清變成白狐被我抱起不安驚異的樣子;還有他那天早上在晨曦裏吻我時慢慢靠近我遮住我眼睛的樣子……清走了,原來那算吻別,告訴我他喜歡我,但是他要去追尋更重要的東西。他不要我了,我是個大麻煩,一定拖累他不少,他早就該離開了吧。
“他是因為你能解咒才對你另眼相看,你是魔女,自然能下咒解咒,兩次栽到一個女人手上,他肯定覺得受到欺騙,越喜歡你就會越痛恨你。而且,你一向花心,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現在發現你的真麵目,前愁舊恨一起算……嗯,你在聽麼?”
我目光遊離,卻點了點頭。
“嫣兒,你現在可以回答我,到底嫁不嫁我?”
烈為什麼這個時候咄咄逼人,他嘴上反駁,其實心裏也認為我是魔女轉世吧,不然態度變得這麼快,連若耶都看出來了。他以前從來不逼我,明明知道我在傷心難過,卻要來傷我。烈那雙耀眼的金色眼睛,陽光和煦的要照進你心裏去的神情目光都不複存在了,那裏麵盛滿了激動、猜疑、不安、憤怒、難堪還有讓人心疼的悲傷和自嘲,把我本就痛苦脆弱的心一縷縷撕開來,他不相信我,就像我一直無法真正相信他一樣,我喜歡他,可是不願冒險嫁他,總是搖擺逃避,他的愛比我深,比我的痛就更深。
“烈,你說過你會等我,你喜歡我,你不管我的過去,是不是真的?”我一字一句問道,看著那雙熟悉而陌生的金眸,強忍住眼中奪眶而出的淚水,心道,如果你說是,我就認了,就嫁你替你解咒。
詫異、彷徨、猶疑、憐惜、不舍還有深深的眷戀與不甘,金眸裏變幻不定,波濤暗湧,他很痛苦吧,我又何必折磨他?我緊緊握住手中的初雲鎖,強撐住因奔波勞累打擊過度而持續緊張虛弱的身體,垂下眼簾低聲道:“不是也沒關係,我是魔女也好聖女也好都無所謂,你們要怎樣我都沒關係,我的命本來就是撿來的,讓我解咒,讓我離開,找我報仇敘舊都可以。我已經累了,身體、靈魂、我的血有用的你們都取走吧,不要再吵再爭,我想休息了,好累……”
啪,初雲鎖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過於緊繃的神經和身體也如琴弦一樣突然斷開,雙眸合攏,黑發如瀑散開,四肢鬆軟無力,如失去支撐的布偶一樣仰麵倒去……
“嫣兒!”“雲嫣!”“……”“嗷嗚!”“……!”
輕柔的花瓣落在臉頰上,像情人的吻,軟軟的,香香的。那是桃花的甜香,濃鬱又不失純淨,隨著婉轉的笛聲時濃時淺,我的意識也隨之模糊又清醒。誰在身邊吹笛,美妙的笛聲如泣如訴,淒婉之極,我的心隨之微微顫動,起起伏伏,酸痛澀苦一點一滴滲出來,我禁不住呻吟出聲,淚珠滾到唇邊,鹹鹹的。
笛聲漸止,餘音繚繞,一縷似曾相識極淡極雅的清新氣息莫名安撫了我苦澀的心,輕輕一聲歎息,細長柔嫩的手指慢慢撫去臉頰上晶瑩的眼淚,好熟悉的感覺,那是初生蓮子的香味,那聲歎息憂心又眷念……你是,你是,我努力睜開眼睛,白影晃動,銀絲飄動,不要走,“清師父。”我大叫一聲,睜開眼睛,驀地一愣。
純淨剔透的銀眸,吹彈似雪的皮膚,精致完美的臉蛋,粉嫩微張的嘴唇,銀絲順滑及肩,素底銀紋的外袍在胸口處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銀狐,正好被環在脖頸上掛的雕工細膩的銀項圈上,他跟清師父很像,可是,可是他分明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少年,我吃驚地望著他,他也驚愕地望著我,玉笛脫手而出,滾落到落花中。狐女小蠻垂首站在他身側,忙拾起畢恭畢敬遞於他,道:“少主子。”
“嗯,你醒了。”小狐王接過玉笛,神色恢複如常,聲音也是孩童般稚嫩。
“哦,我醒了。”我呐呐回答,覺得尷尬怪異,又四顧道:“其他人呢?”
“他們和父親在議事廳,商量事情,估計很快會接你回去。”明明是個小孩子,說起話來有板有眼像個小大人,這裏的孩子都這麼早熟。“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需要什麼跟小蠻說。”眼看小狐王就要離開,我急忙叫住,道:“等一下,姐姐還有話問你。”小小的背影明顯一晃,頓一頓,卻道:“你問?”語氣怎麼有點不對,一股熟悉的殺氣。
“你或者你父親認不認識一個跟你們長得很像的人,眼睛、頭發都是銀色,長得很漂亮,聲音很好聽,很有氣質,很溫柔,隻要不惹他生氣的話,他會對你很好很好,當然發起脾氣來也很凶,他……”
“不認識。”語氣冰冷,真沒禮貌。
“哎,別走,你們真的很像,如果不是你老爸也跟他像,我還以為你是他私生子。”
小狐王霍地回過頭來,銀眸閃動,火花四濺,“我說過不認識,你還想怎樣?”
小屁孩,火氣挺大的,不過發起火來跟清師父更像了,迷你般清師父,可愛之極。
“你叫什麼名字?”我忍不住走過去,彎下腰望著他,用手撫摸他的小腦袋。
“我才不是小孩子。”他惱怒地揮手,被我連笛帶手一把抓住,那縷熟悉的蓮子清香撲麵而來,我不禁一愣,這也太像了吧,氣味都一樣。
“小蠻,把她拉開。”他小臉緋紅,卻又甩不開我的手。
忽聞哈哈大笑,“嫣月公主,吾兒尚小,你若真看中,還得等些時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