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某個閑散的午後,我手托香腮,安靜坐在青柳下發呆,像個標準的深宮怨婦,漠然看著夏日的園子。
皇後駕到——
正悶悶不樂的想著如何應對今後的後宮生活,忽聽太監通傳。
忽和澤雅?她來做什麼?
“卞姐姐,你好些沒?聽說姐姐落水受了風寒,澤雅帶了些補品,望姐姐好好保重身子。”
“謝皇後娘娘關心,已經好多了!”我像個呆子似的坐著,並未跟她行禮,忽和澤雅一抿紅唇,莞爾道“哎!姐姐性子灑脫,倒和我們草原兒女一個樣,真的不適合皇宮呢!”
“你不也一樣麼?”無聊的時候,陪人演一場虛情假意的戲碼也是不錯的!
“澤雅跟姐姐不同,倫薩殘部還得依靠北玉才能漸漸恢複,況且澤雅已經深深愛上皇上,離不開他了!”忽和澤雅倒是坦白——深深愛上聶羽傲!嗬,這點直爽性子還是沒變的,總算還有些可取之處。
“姐姐想離開皇宮嗎?”見我默不作聲,忽和澤雅突然開口,表情有些嚴肅。我愣愣看著她,笑了笑“你很想我出宮是不是?那樣就沒人和你搶皇上了。”
美麗的綠眸添了些許哀愁,更加幽怨,她輕聲問“卞姐姐,你還愛著漓公子的,不是嗎?”
“你還知道些什麼?”從前真是小看了這個草原姑娘,昔日的單純怎的一下子都飛了呢?
“你知道嗎,天興門的人一直都在追殺漓公子,不過似乎被唐大人給攔下了,漓公子現在人在翡翠軒,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和他一起遠走高飛。”
“還有一件事,姐姐恐怕不知道,但澤雅曉得,你一定很在意!”
“什麼?”
“莫芸,姐姐知道吧。”忽和澤雅巧笑嫣然,“她的女兒,北玉長公主菲雅根本不是皇上的女兒!”
“你胡說八道什麼,皇後娘娘,請您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天,芸嬪的女兒不是聶羽傲的,這怎麼可能?
“這種事澤雅當然不會亂說,澤雅也是無意間知道的,事實如何,姐姐可以親自去問芸嬪!”
“你對我說這事兒,是何意思?”
“姐姐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澤雅想做什麼?”忽和澤雅嫣然一笑“莫芸,小公主,那個男人,說不定還有更多人,他們的命掌握在你手中!”
我默然打量她,心裏琢磨著她到底知道多少關於我的事,包括我身邊的人的事,她難道是愛聶羽傲愛瘋了,竟然會這樣逼我。
“卞姐姐,你知道嗎?你沒回來之前,皇上其實很寵我的,可你回來之後,皇上幾乎變了個人,來鳳舞宮也不再說話,整夜喝悶酒,借著酒勁狠命折騰澤雅......”美麗的臉頰微微一紅,巧妙的轉了話題,“三皇子還那麼小,又不在姐姐身邊,在皇宮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難保有一天不出事。”
我盯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你要知道,你是所有後宮女人的眼中釘,如今皇上冷落你,她們還不得趁此機會好好欺負你麼?澤雅知道,你一直討厭過這樣的生活...漓公子生性自由灑脫,他才是最適合你的男人。”
“澤雅,我要如何我自己會做決定,不用別人來教我怎麼做!你如果沒別的事就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吧,那澤雅便不打攪姐姐了!”忽和澤雅說著站起身來,輕扭著細腰朝外走去,步到門口忽的回頭,綠眸明媚,笑靨如花,神情特別漂亮,連我都移不開眼,盯著她安靜等待下文。
“卞姐姐,澤雅要告訴你一件事,聽了可別傷心哦!”
我望著她,示意她有話就說,不必兜圈子!
“我懷孕了,太醫說,九成是個男孩兒!”忽和澤雅嫵媚的笑了笑,邁著蓮步,款款離去。
忽和澤雅懷孕了!
她竟然懷孕了,真不可思議!她說聶羽傲曾經寵過她,是真的嗎?聶羽傲說他三年幾乎沒碰過別的女人,我該相信誰……
刹那間,心仿佛成了一堆破碎的瓦礫,壘不起可以擋雨的屋房,任憑心靈接受雨打風吹。
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傳唱幾千年的句子,到頭來方才領會,原來是這樣的意境。我似乎也能理解龐婕妤的苦,還有趙飛燕的快樂——能從一個女人手裏搶走一個男人的快樂!
忽和澤雅說芸嬪的女兒不是聶羽傲的,我去找了芸嬪。
幾乎在看見那小女孩兒的第一眼,我便相信了忽和澤雅的話。
她很開心,穿著粉色的紗裙,一個人在園子裏追趕蝴蝶,小臉上蕩漾著甜甜的笑容,她的快樂感染了我,我不由的彎起嘴角,跟著她微笑。其實,她長得不算漂亮,但並不難看,皮膚白皙,五官標準,身上有些芸嬪的影子,清秀中帶了點怯懦,是個惹人憐惜的女孩兒。可是,她和聶羽傲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處,不止是樣貌,更是身上的氣質!
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一分公主的尊貴,那種天生的傲慢被一種微淺的自卑取代,而一個公主是不應該自卑的。
很巧的是,我正準備進屋找芸嬪,一個高大的男人也走了進來,從我身旁走過他警覺回神。
是個站崗的侍衛。
我很吃驚,因為那個長公主和他長得很像,一看就知是近親。
他驚愣的看著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而我默默打量了他幾眼,沒再去找芸嬪,對他點點頭,轉身離去。
我知道,後宮是個複雜的地方,聶羽傲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後宮的的紛紛擾擾他也未必都顧得過來。
譬如,芸嬪和長公主的事!
我猜,聶羽傲一定沒有見過芸嬪的女兒,不然憑他那種極度變態的猜忌心,他不會對此置之不理。
也許,芸嬪在被他臨幸之前已經和那侍衛私定終生,又或許,芸嬪本就心屬那侍衛,在被他寵幸後立刻與那侍衛私定終生了……不管怎樣,那個孩子真的不是他的。
時光就是沙漏中的細沙,一縷縷的逝去,越來越快。
又是一季秋涼,數數日子,整整六十天沒再見過聶羽傲。
我不止是心死,更是麻木。
元好問感慨,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有過生死相許的愛情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黃昏,我站在高高的塔樓上,安靜的望著天邊,夕陽的光芒如同金色的碎末,柔柔的覆蓋在雲朵上,反射出五彩斑斕的霞光,美得好似夢境。
記得曾和樂非塵一起看夕陽,我半臥在他懷裏,他擁著我,一起看那絢麗的美景。我記得那天我說過:
我,卞美麗,對夕陽起誓,今生今世,都做樂非塵的老婆,如有違背——
他打斷了我,說夠了,這就夠了……
樂非塵,你為什麼不讓我把誓言說完?我要是發下毒誓,我就不會回到聶羽傲身邊,也不會這樣痛苦。
你說:你的人,你的心,今生今世隻屬於我,你會疼我愛我,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我,夢裏也隻會見到我,我開心你陪我開心,我不開心你竭盡所能哄我開心,你可以保證,有你在,這世上沒人敢欺負我……
樂非塵,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清清楚楚記著,雖然我不能愛你,但我感激你。在我孤獨無助的時候,你的話,是最好的療傷藥。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一定會跟你走的!跟著你,心就不會孤獨,不會寒冷,不會痛……可悲的是,我是個傻瓜,我選擇了他,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夕陽真美!”
我微愣片刻,茫然的轉身,盯著那熟悉的容顏,默然無語。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們的愛情已經毀了,過往如煙,早就隨風消散。
“兩個月不見,你瘦了。”他的手本是溫暖的,修長的指觸碰到我的臉,我卻覺得冰涼,一種足以將心凝結成冰的冰涼。
“六十天不見了,你可有想過我?”他輕聲的問,黑眸中蕩著幾許傷感的柔情。我淡淡望著他,眼眸裏不帶一絲眷戀,他希望的回答,我說不出口!他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就是徹底離棄我,而我,亦無法卑微的眷戀他。
“怎麼不說話,你不會是太激動了吧?”他扯起唇角,露出那抹惡劣的邪笑。
“沒有!”我輕慢的瞥了他一眼,從忽和澤雅告訴我她懷孕的那一天,我就決定不想他了,我屏蔽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這六十多天,我是真的思念樂非塵了,並非因為愛而思念,我隻是想借那些美好的記憶來取暖。
“沒有嗎……”不理會他的神傷,我匆匆踩著木梯下了塔樓,我是真的真的不想看到他!
—————————————小聶VS小美·冷戰—————————————
剛才是她嗎?這一瞥真是匆匆,一轉身,她人就不在了……
聶羽傲看著天邊的夕陽,黑眸無比的黯淡,夕陽的光芒消失得好快,轉眼就被昏暗吞沒,一如他們之間的愛,流逝得太快!
他為什麼要一個人沉淪在苦海,他真羨慕她的幹脆,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一句“沒有”,了得幹幹淨淨。她甚至不屑看他一眼,眼底沒有一絲波瀾,那麼平靜而冷漠。
在他失神的一刻,她匆忙離去,甚至不願回頭多看他一眼。
她一定不知道,他在遠處看了她好久,朝朝暮暮的想念在那一刻幾乎將他點燃,可是他不想打擾她,他從來沒有那麼認真,那麼久久的凝望過她,他很享受那種凝望的感覺。
她看著夕陽的時候,嘴角明明掛著微笑,澄淨的眼眸裏有一絲明亮的哀傷,她是在想滄漓麼?
他真是嫉妒滄漓,離她那麼遙遠,卻也能得到她的思戀,而他自己,明明隔得這麼近,卻走不進她的心。
—————————————冷戰進行時——————————————
伴著夏末的微風,皇後懷孕的消息也成了風,飄蕩在整個皇宮,甚至整座皇城。
一步出梅園,便能聽到宮人們的議論。話說如今的澤雅,是名副其實“三千寵愛在一身”,據說聶羽傲是夜夜留宿鳳舞宮,快把忽和澤雅寵上天了!
譬如,某日,忽和澤雅一個不小心說漏嘴,鳳舞宮的鮮花全換為草原的布雅,火紅火紅的,像是鳳凰涅槃時燃起的烈火,蔓延了整座園子,無比鮮麗!
誰說隻有韓爍才懂得討女人歡心呢,這男人要是鐵了心去愛一個女人,心思花樣多著呢!
又譬如,某日,忽和澤雅一個不小心,說想聽中原的古琴,櫻音便被千裏召回,隻為讓忽和澤雅欣賞一曲。可恨的是,櫻音來了皇宮,聶羽傲竟不允許我見她,簡直是要毀滅我對人生的希望!
再譬如,某日,忽和澤雅想吃東番蜜瓜,皇帝便派人在三日內運到她麵前。
此番運送不得了,活活累死三匹汗血寶馬!
古詩有雲: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我看忽和澤雅這番受寵,比唐明皇家的楊貴妃是過之而無不及!
一件又一件的得寵事件傳進我耳朵,我早就麻木了,前些日子,她還頂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來梅園問候我,讓我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徹徹底底失寵了!
愛,成為了一個極度奢侈的名詞,抑或動詞。
那個黃昏匆匆一別之後,他又消失了,讓我覺得他短暫的出現是一種幻境。
我的心,漸漸變得堅強,悲傷的情緒也如陽光下的雨水,隨著時間蒸發殆盡。因為,我在無邊的孤寂中找到了另一份慰藉——女兒。
與他別後的第十天,一場暴雨席卷了京城。
大雨連下三天三夜,流雲江的水幾乎漫上兩岸,幸虧北玉的水利工程做得不錯,經過官員迅速有效的安排調動,開閘泄洪,修補工事,整座京城安然無恙,百姓也都相安無事,對京中官員更是讚賞有加。
其實,這中間最大的功臣還是那位最高統治者,他若不重視水利,不任用賢臣,這一場災難怕也難以避過。
而我在深宮中,同樣有收獲。那日黃昏,雨絲綿綿不絕的墜下,交織成一張透明卻模糊不清的網,我像個瘋子在雨中大吼尖叫,借著響亮的雨聲掩蓋自己微不足道的發泄。
我覺得自己是聶羽傲遺棄的玩物,他再也沒管過我,問過我,他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在我的生命裏消失得好徹底。我突然不那麼討厭那些後宮女人了,因為,我陷入了和她們相同的困境,我深深體味到她們心裏那種感受,一種痛徹心扉的寂寞。
我哭得很累,準備回梅園,因為我不想感冒,我知道即便病了,他也不會來看我。轉身的一刹那,我看見離我不遠的地方站著一道纖弱的身影,我看不清楚她的樣子,我隻知道她在看我,似乎用了一種企盼的眼光。
她是那麼的纖細,渺小,像一朵飄零在暴雨中的小花。
我覺得,就在那一刻,我被她身上柔弱卻堅韌的氣息吸引了,後來,我朝她走去,沉默著把站在瓢潑大雨的她帶回了梅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