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抱著腦袋,悶不作聲地挨打。

嶽方祇看不過,走過去攔了一下:“算了吧,他一個傻子。”

服務員是個愣頭青,打人打瘋了眼,衝嶽方祇道:“滾,關你屁事!”說著就想繞過嶽方祇。這可不容易,嶽方祇又高又結實,往那兒一站,跟鐵塔似的。

見服務員不識相,他臉色一沉,伸手捉住了揮過來的掃帚。

這時候店老板不知道打哪兒冒出頭來:“行了行了,趕緊先收拾了。”又衝看熱鬧的喊:“瞅啥瞅?趕緊散了散了!”

服務員悻悻地放下了掃帚。

周圍人散了,嶽方祇便往回走。流浪漢一瘸一拐地跟了上來。嶽方祇沒回頭,隻是暗暗搓牙花子,心說:“操,又沾上了。”

快到鋪子門口的時候,他忍無可忍地回過頭去:“你能不能別老在我這兒,耽誤我做生意。趕緊的,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流浪漢低著頭在地上轉圈,嘴裏頭開始呃呃地嗚咽。嶽方祇一個字也沒聽懂,他靜默片刻,最終還是回到鋪子裏,啪地一聲落了鎖。

流浪漢是約莫大半個月前出現在這一片兒的。也說不上是精神還是智力有問題,反正看那樣兒肯定不是個健全人。一開始沒人搭理他。這年頭人心都冷,自個兒顧自個兒尚且顧不過來,哪還有心思管別人呢。

再者說,吉祥街兩頭通著的都是一類街道。這種地方,城管大隊每天來來回回不知多少趟,早晚是要管的。別人也沒必要跟著操那份閑心。

流浪漢生得瘦瘦小小的,頭發又長,乍一瞅像是個女的。吉祥街上有個老光棍兒,就此動了歪心思,大半夜在背街想要把人忙活了。結果壞事沒幹成,流浪漢跑得實在太快。老光棍兒心急捉人,一腳踩進坑裏,腦袋磕到了馬路牙子上。這人也是奇了,醒來之後因為實在咽不下氣,居然報了案,非說流浪漢打了他。

派出所把流浪漢捉起來問,啥也沒問出來——瘋瘋傻傻的嘛。好在這附近都是做生意的,不少鋪麵門口都有監控。看完監控,片兒警們心說,好嘛,你這老流氓,人家已經夠可憐了,哪兒帶這麼欺負人的。於是連唬帶嚇一通審問。老光棍兒撐不住,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這下大夥兒的下巴都有點兒合不上。末了一商量,按治安條例來吧。雖說隻摸了個屁股,還摸的是個男的,但人送都到了派出所門裏了,那怎麼也得按條例啊。於是三下五除二,把老光棍兒關了起來。

不過關也沒關幾天。一來是情節輕微,二來是受害人沒吭聲,三來是這老不死的已經被磕破了腦袋。於是差不多關一關,批評教育完也就放了。

至於流浪漢,他沒幹啥壞事,又是這樣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人。照理說這時候該聯係救助站了。結果一聽給救助站打電話,他悄無聲息地從派出所跑了。

流浪漢消失了幾天。有人說看見他在公園,有人說看見他在吉祥街南邊兒的洋快餐店門口。至於活法,大家倒是說得很一致——還是老樣子,靠垃圾桶裏的剩菜剩飯為生。

最後的結局也是很一致,他被人——不管是公園管理員還是快餐廳服務員——趕了出來。

然後他就出現在了如意胡同兒。

嶽方祇的門口沒有垃圾桶,流浪漢一開始並不在他這邊。這人像個小動物一樣,除了在垃圾桶裏刨食兒,就是縮起來呆呆傻傻地坐著。

嶽方祇有天大清早給粥鋪送幹糧,路過他身邊,摩托被坑窪的地麵顛了一下,後頭的保溫箱蓋開了。幾個花卷掉了出去,正好滾到了流浪漢腳邊。正要下車關箱子,沒想到流浪漢撿起花卷,向他怯怯地遞了過來。

嶽方祇不在乎那幾個幹糧,他起一灶能蒸大幾百個。掉就掉了,他壓根兒沒想往起撿。

也就是這時候,他頭一回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

大而烏亮,內外眼角都是尖尖的,說不出的秀氣。隻是沒有焦距,仿佛不是在看嶽方祇,而是在看虛空裏的什麼。

嶽方祇沒接。他就又往前遞,幹瘦的手臂平平地伸著,有些發抖。

嶽方祇低聲道:“不要了,你留著吃吧。”這倒也不是因為他多麼心軟,主要是幹糧上又是土又是灰的,沒法再往人家店裏送了。

結果對方就像聽不懂話一樣,居然想把幹糧放回箱子裏。

嶽方祇眼疾手快,趕緊攔下了:“不要了,不要了。誒你怎麼回事兒?聽不懂話啊?”

可能是他聲音高了,流浪漢哆嗦了一下。幹糧再次滾落,掉在地上,滾到了旁邊的小泥坑裏。這個可憐人抱著腦袋蹲下了。

嶽方祇抹了把臉,在心裏自嘲:跟個傻子計較什麼呢。他從箱子裏又拿了兩個花卷,用油紙包好,放到了流浪漢腳邊:“吃吧。”

說完,他就跨上摩托離開了——送完幹糧還得回去賣饅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