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和三年的冬天,雪下的紛紛揚揚。
十一月二十五日,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尚未及笄,得到聖上恩賜,準許我可以看家人最後一麵,就在那肮髒的行刑台上。
我看著自己的家人人頭落地的瞬間,含在眼中的淚花終於忍不住洶湧地落下,那聲想要喊出的“母親”被生生憋在了喉嚨裏,心中如有針刺一般,原先是細微的疼,慢慢的擴散開來,疼的我動也動不了。
這十二月的天氣凍人的很,那行刑台上的殷虹就像凍住了一般,永遠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中,永生不去。
自噩夢中醒來,汗已濡濕了寢被。看著這鵝床暖帳,竟是比我太師府邸的更是豪華,一時間我恍惚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待到空氣中那熟悉的沉水香緩緩吸入進入我的身體,我方才想起,我在垣寧王的王府裏。
每每闔上雙目,那一地猩紅總是揮之不去。當日若不是他,隻怕我如今已做了他人的刀下冤魂。
我與垣寧王華訷自小相識,他待我不算親近,卻總能給我意外的驚喜。他一年會來我府上兩次,這兩次中隻要我的目光落在什麼物件上停留的久了一些,待他走後,這些東西總會出現。與我在一塊兒時,總是緘默無言,而他看著我的時候,總像是想透過我看清什麼東西。隻可惜,我沒心思去猜,也不想懂。
從小我便知道,男女之情是這世上最最脆弱的東西。我從不在男人身上尋求安全感,哪怕是我的父親。我曾親眼看著父親為了一個錦翠樓的歌姬與我母親決裂,若不是母親身後還有我的外公袁老太傅,還不知父親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我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年方七歲。
所以,我從小便崇尚權利,卻從不奢望愛情。
華訷自外頭點了燭火進來,挑起帷帳,看到的是我一如往常平靜的臉龐,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在我身邊坐下,伸手揉了揉我的發:“兮宥,我在。”
我冷漠地躲過了他溫柔的手,將臉別向一邊,比起從前,如今的我待他更是冷漠。
華訷是皇子,人前人後都有著皇子的傲氣,卻獨獨在我麵前失了那傲氣,見我抗拒,他陪我坐了一會兒,然後扶著我的肩讓我躺下,直到我睡著,他才離去。
可我怎麼睡得著。
白日裏,我就是垣寧王府的客人,丫鬟待我客氣,連帶他那刁蠻潑辣的寵妾也不敢對我做什麼。可華訷這般日日守在我的屋子裏,她又是怎麼能夠甘心的?
當那她將那碗木蓮凍端給我的時候,我便已從她那躲閃的眼神中瞧出端倪。我雖未曾嫁人,但我太師高府的女眷何其多?明爭暗鬥隻怕這寧靜的垣寧王府是比不上的。
我歎氣,她沒有心計,頂多是個癡情女子。這樣的女子,或許更適合他。我想著,便端起了那碗木蓮凍。
就在我將要吃下的時候,她卻打翻了那碗木蓮凍。我惋惜,她卻臉色蒼白,連聲道:“對不住對不住。”
我卻執起她的手,什麼都沒說。至此,她將我當作姐妹。因為她也懂,我不會和華訷在一起。而這一碗木蓮凍,裏麵什麼都沒有。早便有人瞧見回了我,我讓人去調了包。
這個女子,連毒害人這樣最簡單的暗鬥都不會做,若不是有華訷庇佑,她怎麼在這樣的高門府邸存活?
在垣寧王府,華訷他把我保護的太好,我在垣寧王府的消息沒有走漏一絲半點。每日我都在屋外,看著日頭升起落下,時日久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若不是顧著華訷日日來看我的份上,我身邊的丫鬟早便棄我而去了。
她是那麼喜歡華訷,我又怎能看不出來?
華訷這樣的男子,天生就是生來給女人仰慕的。那丫鬟每每見到他時的眼神就好似在訴衷腸。
女人的好心能成事,也能壞事。這是我母親交給我的道理。
我央求她,若是哪日皇上過來了,定是告知我一聲。她自然不應允,但我卻那死威脅她,我一死,她就不再有這樣的特權,日日能夠見到華訷。她嘴角漾起嘲諷的笑:“你死了與我何幹?即便我見不到王爺,死了損傷最大的人自然是你。你死了,王爺的心就不在你身上了,於我豈不是好事一樁?”
“我死了,你罪責何其大?你以為華訷還會在見你?”我波瀾不驚地反擊。
“你!”她氣結,終是想通了,然後答應了我。
維和五年,高氏殘餘幼女年滿十六,進宮,冊正四品,榮華,賜號元。
元乃前朝帝後並蒂的封號,本朝雖未曾出現,卻讓聖上頭一次用在了我頭上。太後自然不滿,日日傳了聖上去訓話;皇後自然不願,日日請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卻最終遭聖上厭棄。
我坐在聖上臨時為我安置的寢殿內,扶著聖上剛剛賜給我的步搖,心中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