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個早上的素戒是刺眼的，可楊亞林第二天坐在自己辦公室時，仍覺有一絲希望。就像李甲當著杜十娘的麵斥責十兩，暗地裏早已心花怒放。
“楊總，辭職信和一個月的補償金，我從今天起離開公司。”沒讓楊亞林失望，韓悅到公司的第一件事便是敲開他的門，話卻如一盆冷水。
“放下吧。”語氣清淡，一個上司應有的傲慢。心中僅存的火焰被刹那熄滅，楊亞林覺得自己的靈魂終於可以回到庸常社會中去。
“張經理，個險部韓小姐離職了，麻煩你過來交接清楚。”他掀起電話說道。
接著便是可怕的安靜。韓悅不語，楊亞林也不說話。
“那個……”
良久，楊亞林開口了。他想說聲對不起，想跟韓悅說說自己的心事，想讓她了解那晚的唐突隻是因為心中不曾放下另一個人，或許，他還想請她留下。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脆生的敲門聲過後，人事部矮胖的張經理走了進來。這個忠心耿耿的人事部經理還不知道，他已經令他的主子心生不悅。
“楊總，多謝您這段時間的關照。”韓悅深鞠一躬，跟隨那個矮胖的身影離開了。
他雖年輕，可在她心裏，隻是長輩。
楊亞林霎時明了，也找回了見到韓悅的第一天就一度失去的理智。
信嘉和機關不同，沒有檔案的束縛，交接異常簡單。
“怎麼？隻有一個水杯？”人事部張經理捧著手裏替韓悅準備的紙箱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隻有這個。”她可以帶走什麼呢？數據是公司資料，文具是公司財產，影像資料但凡有她的，早就拷在自己的電腦裏，隻有陳浩新買的這個水杯，是她想帶走而又能帶走的。
“悅悅，怎麼辭職了？”首先過來的是運營部的同事。韓悅知道那是張經理在前往楊亞林辦公室途中略停一腳的緣故。
“怎麼回事？說辭就辭了？”早會要開始了，可小來還是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韓悅抬眼看去，張桐依偎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她。
“不能再做了，再不顧家裏，先生要急了，被休了我不可。”韓悅盈盈地笑著說道。
此時陳浩成了最好的擋箭牌，果然，眾人紛紛表示讚同。
“悅悅，你藏得好深哦，我們都不知道你結婚了。”
“你家那位好帥啊，看那車不是一般人吧？”
韓悅耐著性子溫婉地笑著，一一回答，偷眼一看，門口的張桐不見了。一秒鍾後，早會的集合曲響徹整個職場。
心下明了。
人們做鳥獸散，辦公室裏，又隻剩韓悅和人事部張經理。韓悅笑笑，那些人本就是看熱鬧的。
“那就再見了！”電梯口，韓悅同張經理道別。
“等一下，我送你。”張桐追了出來。
“一起喝杯咖啡。”電梯裏，張桐笑道。
助理通報韓悅來了時，陳浩幾乎不敢相信，他有些受寵若驚。和好後，這妮子還不曾來過公司。
“怎麼辦，我丟了工作。”韓悅蜷進他的椅子裏，糾結著眉心作出一副痛苦狀，小模樣讓人心疼。可不及陳浩說話，她自己卻忍不住先笑了。
“真的？那太好了。”陳浩笑了。她一進門他已經發現了不同，那白色針織背心和火紅的裙子不是她早上離家時的一套，配上斜跨的白色流蘇小包，悠閑得像個散人。
“人家工作都丟了，你還幸災樂禍？什麼人品！”韓悅嘟著嘴抱怨道。
“丟了不是更好？我們出去好好玩上一陣子，先去希臘，再去夏威夷，你還想看紅石不是嗎？”陳浩笑著在她跳動的眼簾上輕輕吻著。
韓悅似乎很感興趣，破例允許陳浩抱著她同坐一張椅子，她雀躍地研究路線，比照著他在電腦上找到的地圖，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
“這樣一個月也不夠用。”她掰著手指算時間。
“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們再回來。”陳浩去吻她的脖子，她嫌癢，咯咯笑著躲開。
“那可不行，9月我要開始一份新工作。”韓悅笑著推開陳浩的進攻。
“新工作？”陳浩詫異地問道。今天就辭了工作，已經算是手腳快的，可又怎麼能在同一天找到新工作？
“海師大文新學院要開一個關於紅學研究的課，缺一個老師，張桐介紹我去。因為是母校，特別順利，叫我8月末報到呢。”韓悅看著陳浩可憐兮兮地問道：“你如果不同意，那我就不去了。”
“你想去嗎？”不問也知道。在母校教書，倒是件優差，很適合韓悅。
“嗯。”韓悅點點頭。
“那就去吧，不過……”陳浩頓了頓。
“不過什麼？”韓悅緊張地問道。
“不過我們的旅行路線要重新設計了，隻好8月中旬前回來。”其實他想提個交換條件，比如複婚，比如要個寶寶，他知道此時韓悅會為了得到這份工作答應任何要求，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就是說你答應了？”韓悅喜出望外，笑著撲向陳浩：“我好像越混越慘了，合同製，沒有什麼保障，也賺不了多少錢，我的錢也花光了，以後隻能靠你了。”轉瞬，她嗚咽著把臉埋進陳浩胸膛。
“放心，我會讓你有很多很多的私房錢。”陳浩安撫地拍著他的小妖精的背，輕柔地說道。
雖然這嗚咽是假的，可這會兒韓悅心裏的失落，他明白，畢竟這是個把工作當做最後底線的丫頭。
屋外冬意襲人，冷得幹脆，屋內卻暖意融融，別有洞天。
一盞燈泄著柔和的光，韓悅此時就被這光籠罩著，伏在床上翻著一本書，打著哈欠，享受久違的放鬆。
不遠處的腳踏上，各種真題集、專業書散亂著，剛剛考完最後一科，還沒來得及收拾。
半年來，她過得並不輕省，為了留校有個正式編製，上課之餘，開始了考研之路。每天學校、圖書館和家三點一線，儼然一個女學生。每每回想起信嘉那段匆忙歲月，會覺得如今的日子單純得令人不敢相信。
每周兩天的休息日，她便隻在上午學習。
中午，充滿陽光的廚房裏，烤箱裏烤著蛋糕，灶上燉著雞湯，當歸、枸杞、大棗……文火慢慢燉煮，就像愛情，經曆了最初的熾烈，終要回歸寧靜。這樣的寧靜，會滋養心田，開出一片馨香。
食物的味道會一直傳到客廳，那時，韓悅正用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陳浩懷裏，喝上一杯清淡的花果茶，透過升騰起的嫋嫋熱氣，與他偶爾互望，心裏充滿愜意的溫暖。
這便是他們的天堂。
車入庫的聲音，樓下關門的聲音，蹬蹬蹬跑上樓的聲音……
雖迷離了眼，瞌睡著，書也歪斜到一邊，可韓悅知道，陳浩回來了。
不久，臥房的門便被推開。
“睡了嗎？”問話一如既往地輕柔。
“沒有。”笑著爬起來坐好，看他把一個小桌放在床上，轉身去脫了外套。
“那正好，快趁熱吃，看看是不是你想的那個味道。”
一個晶瑩紅亮的蹄髈，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陳浩拿起筷子輕輕一提，骨頭便整根兒被拔出來，不帶一點皮肉。
“這麼冷的天要你頂風冒雪出去買這個，真是不好意思。”韓悅笑著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