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簟秋,生嫌涼(1 / 2)

大齊景元六年,七月二十日。

上陽城裏,天清雲淡、涼葉初黃,正是一片素秋之景。

辰初時分,日光一寸寸漫過皇宮裏的琉璃瓦、吻獸、廊柱、彩畫……光影交錯之間,日晷迫移。

安靜幽長的永巷裏,忽然“噠噠”地走近一輛雙轅馬車,在皇宮一側的毓節門前驀地停下,車簾一掀,婢女釋香從車上跳了下來。

她抬頭看看天色,長籲了一口氣,連忙高高打起車簾,小心地把蘇媺從車上攙扶下來。

蘇媺,大齊朝禮部侍郎蘇栯之女,年方一十三歲,是景元帝趙祚的愛女、後宮唯一的嫡公主——曦華公主的侍伴。

因為每日進宮太過奔波辛苦,蘇媺得到皇帝特允,平日也居住在曦華公主的宣頤宮。隻是這幾日,她因家事暫時離京。

卻不料,曦華突發高熱,掌管後宮事宜的翮貴妃幾次派人傳諭,蘇媺隻得連夜趕路,才能趕在清早進宮。

此時,她望著一片巍峨煌煌的宮殿,眸子裏閃過一絲冷色。

輕風從毓節門裏吹來,似乎帶著隱隱的糜粉浮香,吹動了她鬢邊的碎發,那張白皙嬌嫩的臉上,現出疲憊之色。

釋香俯身為蘇媺整理被風吹亂的瓔珞,口中忿忿不平:“這個翮貴妃,真把我們小姐當使喚丫頭了!”

另一名婢女檀墨忙輕輕推了她一把,壓低聲音道:“這是什麼地界兒,還這般口無遮攔,仔細又給小姐招來是非!”

蘇媺檀口輕抿,沒有說話,再回神時,臉上已是一片和悅靜儀。

她瞧瞧周身已然妥當,主仆三人急急朝宣頤宮而去。

宣頤宮裏正一片肅穆,宮人們屏氣凝聲,連廊下金籠裏的紅子鳥也禁了聲,失了往日的生氣。

東暖閣裏,曦華公主裹著柔軟的臥雲蠶絲被,睡得正沉。

宮女花照、葉縈站在蘇媺身後,低聲回稟著太醫的診斷。

雖然已經用藥兩日,曦華仍低熱未退,平日裏白玉一般的小臉紅暈如灼,額上汗珠細密。

蘇媺拿帕子拭去曦華額上的細汗,輕輕掩上帳子,走進暖閣外的小花廳,在側首的玫瑰圈椅上坐下。

花照搶在前麵,殷勤地奉上茶盞。

蘇媺潤了潤有些幹燥的雙唇,沉吟著道:“這病雖來得突然,但總有個先兆。這幾日,公主飲食如何?”

花照覷著蘇媺的神色,不敢隱瞞,隻得硬著頭皮照實說了。

“這兩日,公主吃了幾次金井裏浸的涼瓜,又愛新鮮點心,三餐膳食卻進得不香,隻撿喜歡的吃些,其餘的也就罷了。”

蘇媺一聽,不由氣結。

“都什麼時節了,還縱著公主貪涼?你二人是貼身侍奉的,即使公主發脾氣、哭鬧也該勸阻,怎能如此不曉事?”

花照還未來得及說話,葉縈已急著插嘴道:“小姐有所不知,前日,公主去逛禦花園,遇上鳳藻宮的人到園子裏遛狗,那雪團兒衝公主狂吠,公主十分生氣,攆著雪團兒要打,鬧了一場覺得身上燥熱,就脫了外罩的褂子,被風一撲就……”

蘇媺聞聽,心中起膩:又是雪團兒!又是鳳藻宮!

再開口時,她卻略微冷厲地看了葉縈一眼,道:“照你的意思,公主生病,要怪在一條狗的身上?”

“奴婢不敢,”葉縈麵上一片委屈:“小姐是知道雪團兒的,鳳藻宮的人分明就是故意……”

“啪”,蘇媺將茶盞扣在一旁的花梨高幾上:“糊塗!你如何知道別人是故意的?這是你一麵之詞,還是另有人證?你未能侍奉好公主,已是失職在先,又想推脫罪責於鳳藻宮,若被貴妃知道,你還能有命在?”

葉縈語塞,額上不由冷汗涔涔。

花照忙跪下,膝行兩步,叩首道:“小姐放心!昨日,貴妃娘娘已罰了奴婢們一個月的月俸,這一回,都是奴婢們失職,日後一定加倍細心,侍奉好公主。”

蘇媺冷冷環視著眾人,良久方道:“此事到此為止!若是誰敢再提旁言,我必稟告了慶妃娘娘,打發她出去!你們可明白?”

一眾宮人們紛紛跪下,口中諾諾稱“是”,隻有葉縈神色淒惶、訥訥不語。

蘇媺看著她,實在有些頭痛。

這丫頭本性純厚,侍奉主子一向盡心,卻始終不夠靈透,難道非要吃了大虧,才能有點兒長進?

她思忖著,到底不是自己的人,不好太過苛責,隻能起身把葉縈扶起來,溫言點撥道:“你方才的話若是傳出去,一個汙蔑主上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不隻是你,你的這些姐妹都要受牽連,豈非上趕著給人家遞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