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壓下心底的戾氣,一步步往前走。
“不穿!熱死了!不穿!”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中年女人忽然從我們身後的一間病房門裏跑出來,嘩啦兩下就把身上的病號服給扯掉了,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她那兩處山峰已經不再挺拔,反倒是像蔫了似的搭垂在胸前,揭示著生命的衰落。
追在這個女病患身後的護工似乎早已經煩不可耐,一張床單撒過來,像個女病患蓋了個巨大的淡青色蓋頭似的,將她整個人都蒙在了床單裏。
“呀呀呀!”女病患抓狂大叫,企圖從床單裏逃出來,然而兩個護工一前一後用床單將她困住,宛如用網逮中了一隻發狂的猴子。
“他們怎麼不把人當人啊?”潘蘇臉上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嘴裏問的話卻是直奔那精神病人的人格尊嚴去的。
對付存在威脅的人,她手段高明,對待精神失常的陌生人,她同情憐憫尊重。人真是一種有趣的生物,誰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不同的一麵。
我聳聳肩,“能被送到這裏來療養和照顧的,已經算很當人了。你看看流落街頭、餐風露宿的那些瘋子……那才沒被當成人。”
我跟著領路的人繼續往前走,見到了拚命刨地,嘴裏叫著“我的錢啊”的老大爺;抱著枕頭喊“寶寶”的幹瘦男人;哭著對空氣揮手致意,喃念著“我在這裏呢,你怎麼看不到我啊”的亂發女孩……
世道艱難,不到這種地方來都不知道原來人間苦難這麼多種多樣,每一間病房都濃縮著一個人的人生故事,這些病房連起來,便成了一幅世情百態圖,酸甜苦辣都融在了他們的瘋癲癡狂中。
走進艾朦朧病房時,我原本忿忿的心情變得安寧了不少。
艾朦朧正在病房裏看書,披著頭發,背對著門。
“艾朦朧!有人來看你了!”中年護士砰砰砰地敲門,不知道是把艾朦朧當聾子還是在表達對我們的不滿。
大概來這裏探望患者也要打點一二吧,可惜我跟潘蘇都不是懷著善心來的,哪裏會有給護士塞紅包的打算。
艾朦朧聞聲回過頭,本來還沒什麼波瀾的臉一刹那特別難看。
“怎麼,來看我死了沒嗎。”
“敢情是仇人啊。”中年護士扭著粗腰,白了我一眼,又白了潘蘇一眼。
我沒跟她計較,潘蘇卻是忍不得的,“看什麼看?眼珠子不想要我找人給你挖了。”
中年護士當即就“呸”了一聲,甩頭不搭理我們。走出兩步,她又回過頭,“我會找人看著你們的,要是弄出人命,你們就準備好也搬進來住吧!”
是不是在精神病院工作久了也會被傳染?
我剛想開口,剛剛引路的男人從門邊走向胖護士,推她一把,“這兒沒你事,滾!”
胖護士看那個男人的眼神裏有畏懼,終於快步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邁步進病房,艾朦朧一本書淩空飛來。
潘蘇拉了我一把,助我避開了這枚“飛彈”。
“忘恩負義啊。”我冷笑看盤腿坐在地上的艾朦朧,“看來你還是更想住到監獄裏去嘛。”
艾朦朧轉怒為笑,“嗯?虧你說得出口!”
“不是恩?”我步步逼近,“我爸死了,你還活著——你以為是誰讓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