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孽緣(1 / 3)

十月底的C市已經進入了冬季。天陰著,霧蒙蒙的,又濕又冷。

火車緩緩靠站,陳雲旗穿著衝鋒衣背著登山包下了車。他隨著人流走出站廳,來到廣場上,在熙攘的人群中深吸了一口氣。

身旁背著大包小包的人不斷擦肩而過,嘴裏說著的西南地區方言陳雲旗一個字都聽不懂。

太瘋狂了,他心想。

他向來是個刻板規矩的人,從沒想過自己會一時頭腦發熱,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一路上他內心都充斥著不真實的感覺,直到此刻雙腳踏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地麵上,他才意識到自己已是身在千裏之外。

四天前的晚上,陳雲旗收到一條媽媽發來的信息:

“明天我跟舅舅去給外公上墳。你工作的事怎麼樣?”

陳雲旗打了“挺好的”幾個字準備回複,想了想,又刪掉了。

讀完MBA幾個月了,因為成績優秀,有好幾家單位通過學校向他發出邀請,可他卻全部拒絕了。很多人都以為他要出國,可一直也不見他準備。

放下手機,他坐在書桌前點了一支煙,一邊小心翼翼地抽著,一邊登陸了QQ,點開閃動著的頭像,彈出與“狐狸小王子”的好友對話,看見幾條留言:

“把你的地址發給我,我給你寄一點山裏的核桃。”

“山裏冷了,唯一的女老師也要走了,我好寂寞啊555555。”

陳雲旗看著這兩條留言發了一會兒呆,鬼使神差地回複了一句:

“別寄了,我想過去看看。”

這條信息剛發送出去沒多久,對方很快回複了:

“好啊!快來快來!”

陳雲旗:“你在線啊,山裏不是沒電沒信號嗎?”

狐狸小王子:“今晚有汽油發電!我充了電現在在房頂上找信號呢!”

狐狸小王子:“真的來嗎?激動!”

緊接著又是一條:

“但你要是個女的我就更激動了哈哈!”

陳雲旗忍不住對著電腦笑起來,他喜歡這樣活潑開朗的人,相處起來讓他覺得輕鬆。

大部分時候他總是沒什麼話可說,可偏偏又愛顧及別人的感受,總想配合別人感興趣的話題聊,可惜每次結果都是冷場,反而讓自己很尷尬無措。

但跟主動外向的人在一起,尤其是那種別人不回應,也能自顧自的說下去,並不在意對方有沒有在認真聽的,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沉默,毫不內疚地無言以對,甚至連假裝在聽都不用。

比如於小鬆。

算算時間,等過了春節,於小鬆也該走了。

收到Y國名校入學通知的那天,於小鬆打電話給陳雲旗,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一起走。

“我會不習慣。”陳雲旗的語氣溫和,卻毫無商量的餘地,“對不起,我不想離外婆太遠。”

“陳雲旗!”於小鬆終於受夠了他這幅彬彬有禮卻拒人千裏的態度,“這個借口我已經聽了太多次!從小到大,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明明知道我的專業在國外才有更好的環境,可你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一次!”

他像是蓄積已久後的爆發,越說越大聲,滿腔的怨憤從電話那一端傳來,化作一把傷人的匕首,刀刀往陳雲旗心口捅:“你口口聲聲說為了你外婆,可這些年,你回來看過她幾次?給她打過幾次電話?你究竟要裝孝子賢孫到什麼時候?!”

於小鬆覺得疲憊極了,任他軟硬兼施,電話那邊的陳雲旗給他的回應永遠都是沉默。

“小旗,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不該一直陷在悲傷的情緒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幫你。我累了,我等你太久了...”

“小鬆,”陳雲旗終於開口。

於小鬆站在陽台上,被海風吹得睜不開眼。他看見天空中湧動的雲,想象著陳雲旗此刻的冷漠表情,帶著殘存的一點希望聽著他說。

“我對你,真的從沒有過非分之想。我們是兄弟,是一輩子的朋友。這麼多年,謝謝你的陪伴。你應該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和真正的愛情。”

一氣嗬成的拒絕,態度心平氣和。

真美啊,於小鬆舉著手機,還在看著那飄忽不定的雲,心裏卻絞痛得難以言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風,一廂情願地推著陳雲旗向前走。可雲怎麼會屬於風呢,他那麼拚命,最終卻還是把雲吹散了。

一顆心至此沉入海底,冷暖自知。

“好,我知道了。保重。”

於小鬆那麼愛陳雲旗,從6歲那年在院子裏撿到陳雲旗的校牌開始,他的前半生就都耗在了這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