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猶豫半天,都想不出如何形容白狐兒臉這一刀的驚世駭俗,到頭來隻好悻悻然套用了一個口頭禪:“這麼技術活兒。”
徐鳳年看著北方逐漸遠去的那抹氣機,感慨道:“早知道就拚著留下不可挽救的後遺症,也該幫你攔下拓跋菩薩,說不定真能殺了他。以我現在的慘淡光景,豁出半條命不要,給他兩三招還是能做到的。”
白狐兒臉緩緩放刀入鞘,冷淡道:“六停殺二品。九停殺指玄。十二停殺天象。十六停,佛門大金剛也破開,天人體魄也如白紙。十八停之後,我身前沒有陸地神仙。隻要讓我成功率先出刀,王仙芝也好,齊玄幀也罷,我皆是先手無敵,最不濟也能以命換命。”
走到跟白狐兒臉並肩的地方停步,徐鳳年無奈道:“不要用這麼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如此霸氣的事情,行不行?”
白狐兒臉沉默無言。
徐鳳年沒有轉頭去看白狐兒臉的臉,輕聲道:“趕緊把滿臉鮮血擦擦,別光顧著擺高人風範,這裏也沒外人。”
白狐兒臉抬起顫抖不止的手臂,擦拭臉頰。
徐鳳年這才轉頭凝視那張好像從未熟悉過卻也未陌生過的動人臉龐,笑道:“我跟韓生宣打跟王仙芝打,次次都給打得狼狽不堪,也就上次接下祁嘉節那一劍,好不容易從頭到尾裝高人裝到了最後,人比人氣死人啊。”
白狐兒臉冷聲道:“李義山死前要我救你一次,如今你我兩清了。”
徐鳳年嗯了一聲,“兩清了。”
白狐兒臉突然皺眉道:“你強撐什麼?兩隻腳都打擺子了!”
先前被拓跋菩薩雙拳全力捶在後背的徐鳳年咧嘴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其實現在也就隻能使出十七停而已,距離你所謂先手無敵的說法,還差了點?你這雙手負後的姿勢,帥氣歸帥氣,其實也挺不容易,有些辛苦的。”
兩人陷入沉默。
最後還是徐鳳年敗下陣來,“誰背誰走?當然,我倒是想背你來著,就怕你不樂意,所以你說了算。”
於是大漠黃沙,出現了那滑稽一幕。
一襲白袍的白狐兒臉背著一位年輕藩王,蹣跚而行,後者手裏拖著那杆鐵槍。
白狐兒臉埋怨一句,“比娘們還不如!”
“寄人籬下”的年輕藩王無奈道:“你說啥就是啥吧。對了,白狐兒臉,你還記得咱倆當年第一次見麵嗎?”
白狐兒臉眼神恍惚,卻故意用冷漠語氣道:“不記得了。”
“我還記得,那時候隻覺得你是真正的江湖高手,瀟灑得一塌糊塗,高手得也是一塌糊塗……”
一手環住白狐兒臉脖子一手拖槍的年輕藩王絮絮叨叨,言語越來越低沉含糊,不知何時就那麼昏睡過去。
白狐兒臉背著徐鳳年,等這個家夥徹底睡死過去後,她自言自語道:“其實那時候也曾想過,等我哪天報了仇,就帶你一起行走江湖的。天大地大,江南江北,什麼地方都去……”
睡夢中,徐鳳年偶爾會喊上一聲白狐兒臉,後者也會輕輕應下一聲。
白狐兒臉沒有告訴他,其實自己今天最多可以使出十九停,足夠自己跟那個拓跋菩薩同歸於盡了,不怕死,而是不舍得死。
不舍得死的代價,就是這輩子再也無法恢複到十九停巔峰心境了。
白狐兒臉想了想,既然報仇一事本就是個天大笑話,也就無所謂以後是不是天下第一了。
到後來,昏睡中的徐鳳年輕輕念著一個個名字,說著讓人聽不真切的囈語,依稀有紅薯有敦煌城,白狐兒臉隻知道當他說到齊當國這個名字之後,帶著他也許唯有在夢中才敢不加掩飾的哭意。
白狐兒臉有些想不明白,是怎樣的心路曆程,才會讓當年那麼一個吊兒郎當的年輕人,變成現在的北涼王,變成一個畫地為牢的笨蛋。
她也想不明白,是喜歡那個油嘴滑舌的年輕人多一些,還是喜歡現在這個連睡覺也不敢鬆開那杆破鐵槍的家夥多一些。
年幼便一直打心底把自己當做男人的南宮仆射,突然憤怒道:“徐鳳年!”
驚醒過來徐鳳年頓時打了個激靈,趴在白狐兒臉後背上的他滿臉惶恐道:“咋了咋了?我摸你胸脯了不成?別剁手,千萬別!肯定是誤會!”
白狐兒臉深呼吸一口氣,趕緊打消心中那個念頭,恨恨道:“管好爪子!睡你的春秋大夢!”
“要不然換我背你?”
“閉嘴!”
實在疲憊不堪的徐鳳年哦了一聲,繼續睡去。
此時兩人都想不到,很多年後,相比徐驍同樣可謂功高震主的新涼王,孤身去往太安城,離陽新皇帝沒有露麵,所以迎接這位當之無愧的廟堂頭號功臣,不是兄弟久別重逢的溫情畫麵,不是新朝君臣相宜的青史美談,而是一人身陷滿城皆敵的境地。
那一次,依然是白狐兒臉及時出現在他身邊,這個名叫南宮仆射的人物,給了離陽朝廷,或者準確來說真正大一統的天下,一個荒誕不經的答案。
“我來接走我的媳婦。”
大概世間唯有白狐兒臉,能夠把徐鳳年當成自己的女人來喜歡。
而且全不管天下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