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逐鹿 第三百一十八章 滿甲營已滿甲(1 / 3)

吳六鼎嬉皮笑臉道:“納蘭大姨,你這臉皮功夫真是堪稱千年修為,回頭我一定要跟姓徐的說一聲,如果哪天拒北城快要守不住了,就讓他把姨你請到城頭,一個側臉,那麼北莽蠻子就甭想越過這堵城牆了!”

婦人輕輕一抖肩膀,靈巧彈掉吳六鼎的雙手,“臭小子,滾一邊去。”

吳六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認真問道:“姨,你該不會真喜歡上那小子了吧?他有什麼好的,不就是人長得英俊了點,功夫稍微好了點,頭銜稍微大了點,絕對配不上你啊!”

納蘭瑜瑾俯身彎曲手指在年輕人額頭敲了一下,“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這麼認真說笑話!世間女子,最不放心這樣的男人,怕靠不住!”

吳六鼎不懷好意地瞥了眼婦人剛好沉甸甸壓在桌麵上的旖旎風景,然後故意一臉惶恐地扶住桌子,“姨,小心些,別壓塌了桌子,要賠銀子給姓徐的!”

納蘭瑜瑾轉頭笑道:“翠花,吳六鼎偷偷問我,你到底是喜歡他,還是偷偷喜歡上了徐鳳年。”

吳六鼎這下子是真惶恐不安了,使勁擺手,哭喪著臉道:“姨,我給你跪下了,你可千萬別開這種玩笑,翠花真會一整個月不跟我說話的!”

沒過多久,翠花端著兩碗酸菜麵走入屋子,一碗放在納蘭瑜瑾身前,一碗放是放在了吳六鼎麵前,隻不過她“忘了”給他拿雙筷子。

納蘭瑜瑾對欲哭無淚偏偏不敢去拿筷子的吳六鼎做了個鬼臉,然後舒舒服服吃起了麵條,火上澆油道:“有筷子吃麵條,就是香。”

吳六鼎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紋絲不動。

等到納蘭瑜瑾差不多都快吃完一碗麵條,翠花這才問道:“是不是我不喜歡徐鳳年,你就不開心?”

吳六鼎斬釘截鐵道:“打死不是!”

她哦了一聲,淡然道:“去拿筷子吧。”

吳六鼎差一點就激動得淚流滿麵,跑去拿了雙筷子回來坐下,低頭狼吞虎咽。

納蘭瑜瑾放下筷子,身體後仰,舒舒服服靠著椅背,感慨道:“以前在劍塚等死的時候,想要離開那個鬼地方都快想瘋了,今兒走出來了,不知怎麼的,又有些懷念那個隻有劍的地方。不過啊,懷念歸懷念,回去是絕對不想回去了。”

吳六鼎吃完酸菜麵,抹了抹嘴,滿臉意猶未盡。

納蘭瑜瑾這才正色道:“有件事,徐鳳年讓我跟你們倆說一聲,他改變主意了,不打算履行咱們這一百人跟吳家劍塚訂立的誓約,而是讓我們想走就走,萬一怕你們吳家秋後算賬,也沒事,他會搗鼓一筆糊塗賬,讓我們願意離開的人,去相對安生的幽州葫蘆口外,撿那些軟柿子捏,每人殺他個一百北莽蠻子,然後咱們就可以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我來之前,所有人合計了一下,現在就看你們的意思。”

吳六鼎皺眉沉聲道:“納蘭大姨,你覺得他這是欲擒故縱?還是無聊的收買人心?”

婦人搖頭道:“徐鳳年是真這麼打算的,這一點我能確認無誤。當然了,他之所以如此大肚量,也不全是做善事,因為竺魔頭和赫連劍癡這一大批人,早就鐵了心要留在北涼,畢竟各有所圖,求名求利求仁求義,都有。真正想要離開的,也就是二十來個,也許是越老越怕死,也可能是太想念家鄉了,不想死在關外,想死在最熟悉的地方。我猜徐鳳年也就是求個心安而已,與其讓有些人不情不願地陪著北涼鐵騎戰死,還不如讓最終留下的所有人,能夠心甘情願地來一次江湖死在沙場。”

吳六鼎冷笑道:“我就說這家夥是天底下最精明的生意人,從不做賠本買賣。”

納蘭懷瑜歎氣道:“不精明的話,人屠留給他的家底,早就給北莽蠻子打沒了。”

吳六鼎小聲問道:“姨,你不會真的喜歡上那家夥了吧?”

納蘭懷瑜伸出手指撩起鬢角青絲,搖頭笑道:“臭小子,你是真傻啊,姨多大歲數,他徐鳳年多大年紀?”

吳六鼎深以為然地點頭道:“我就說嘛,姨才不會喜歡那家夥的。”

翠花默不作聲。

納蘭懷瑜嫵媚笑道:“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你們倆怎麼說?不管如何,我們這輩子畢竟生死都是吳家劍塚的人,無論如何,都聽你們的。”

吳六鼎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二十餘人,就讓他們找個借口去幽州投軍好了,但殺夠一百人是底線,沒得商量!至於其他八十人,就跟我和翠花一起留在這座拒北城,等死也好,戰死也罷,以後都別後悔!”

納蘭瑜瑾點了點頭,“你小子這麼說我心裏就有底了,挺好。”

她站起身,沒有立即離開屋子,而是稍稍繞路,走到吳六鼎身邊,摸了摸年輕人的腦袋,“臭小子終於是長大了,姨很欣慰。姨也有些心裏話想跟你和翠花說,我們這些進了劍塚的外姓人,人不人鬼不鬼的過了那麼多年,都知道有多少人在吳家劍塚裏頭一個個發瘋了,自盡了,走火入魔了,正常人沒剩下幾個,好不容易湊足一百人,已經是吳家的極限了,你們吳家老祖宗未嚐沒有私心,這兩百年吳家的氣運屹立不倒,歸根結底,正是當初吳家九劍破萬騎拚出來的,隻不過現在九騎變成了我們外姓百騎而已,所以那二十來號人才會在心裏頭打鼓,務必要我納蘭瑜瑾到你們這裏討個管用的準信,否則就算徐鳳年讓他們走,他們也絕對不敢走的,吳家老祖宗的手腕,誰不曉得?我們從骨子裏都怕啊。”

吳六鼎深呼吸一口氣,眼神堅毅道:“我做晚輩的,不敢說自家老祖宗的半句不是,但姨也放心,那二十來號人,我吳家劍塚就當他們已經戰死關外了,這句話當著姨的麵是這麼說,就算當著老祖宗的麵也是如此,一口唾沫一顆釘,不含糊!”

納蘭懷瑜嗯了一聲,轉身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頭笑道:“練劍練劍,床上也能練劍的嘛。”

吳六鼎嘴角抽搐,僵硬轉頭,望向翠花。

她猛然睜開眼眸,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迸出:“想練劍?請你滾去十萬八千裏之外!”

吳六鼎下意識拿起筷子,在那隻空碗裏使勁“扒麵條”。

她閉上眼睛,在他低頭的時候,嘴角翹起。

然後她聽到吳六鼎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話,“翠花,我其實不是無法接受納蘭大姨喜歡徐鳳年,而是我不希望到頭來隻剩下徐鳳年不喜歡她。”

翠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隻好說道:“我在聽。”

最後吳六鼎說了一句晦氣話,“翠花,我說了你不許生氣,不過就算你生氣我這次也要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兩個注定都要死在沙場上,我一定要死在你前頭,因為萬一看到你死在我前頭,我會比死還難受。”

翠花想了想,緩緩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因為如果我先死的話,也會在黃泉路上等你,會等你跟上我,所以你不用傷心。但如果我先死了,而你死得太晚,我……我會真的生氣。”

吳六鼎眼眶濕潤,一把握住翠花的手。

翠花歪了歪頭,問道:“你現在就想死了?”

吳六鼎搖頭,但是這一次,他沒有鬆開手。

而她這一次也沒有掙開。

你叫翠花,我叫六鼎,六隻大鼎,那能裝多少斤的酸菜啊!所以啊,我們倆人,是世上最登對的良配!

哪怕是納蘭瑜瑾這般與他們親近的劍塚人物,也不知道劍冠吳六鼎和劍侍翠花,其實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甚至連時刻也幾乎相同。

但是想必幾乎整座吳家劍塚都相信,這兩個人,無論是現在的年輕還是以後的年老,一定會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

許多年後,在涼莽大戰之後的很多年後,有個白發蒼蒼的年邁老者躺在病榻上,油盡燈枯之時,他已經睜不開眼睛,隻能用含糊不清的嗓音說道:“翠花,我又想吃酸菜了。”

那個坐在床頭輕輕握著他的手、艱難俯身在他耳邊的老婦人,其實已經聽不太清楚內容,卻她偏偏就是知道他了說什麼,所以她柔聲道:“咱家裏已經沒酸菜了,不過到了地底下,我再做給你吃。”

他死了。

她也死了。

世間深情,莫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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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風塵仆仆的漢子先是從西蜀南詔接壤處,一路北上趕到清涼山王府,然後火急火燎趕去拒北城,接下來不得不輾轉到了流州青蒼城,最後直奔更為靠近西域的臨謠軍鎮,這才終於找到了那個正在背著籮筐撿牛糞的同門師兄弟。

看著滿臉風霜且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四師弟,年輕人聽過了大致經曆,忍著笑意說道:“真是難為你了,這跋山涉水翻山越嶺的,連我聽著都要兩腿發軟。”

這位走了無數冤枉路的木訥漢子,正是當時護送晏家姐妹離開西域的武帝城樓荒,他看著眼前這位大師兄於新郎,問道:“你怎麼也來北涼了?”

於新郎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相待,“說實話可能會讓你失望,我不是為報仇而來,當時和綠袍兒一起去了趟遼東,鬼使神差就想著來西北走走看看,大概是信不過那個北涼鐵騎甲天下的說法,當然也可能是有了幾分為中原出口惡氣的念頭,這口惡氣的對象,北莽北涼皆是,對北莽蠻子不用多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對草原和中原雙方其實都適用,一千年前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我估計一千年後也還是一樣。對北涼嘛,我也有怨氣,憑啥認為隻能是你們北涼邊軍戊守國門,咱們江湖人,未必就差了。”

出乎意料,在同門裏原本性情最是執拗的樓荒並沒有惱火,隻是點了點頭。

於新郎笑問道:“不罵我幾句?”

樓荒甕聲甕氣道:“以前會罵人,現在不會了,我跟徐鳳年見過麵,他說的話有些道理,咱們師父是什麼,何須我們這幫不成器的弟子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會被師父在天之靈笑掉大牙的。再者徐鳳年也說過,師父隻是想輸而已,不是徐鳳年真的贏了。我始終不太懂,就像當年聽師父說李淳罡的事情差不多,這恐怕就是我不如師兄你的地方。該放下的,我總是放不下。該拿起的,我不知如何拿起。這輩子都沒能活明白,到頭來連劍也扔了,竟然去找回來的勇氣也沒有了。”

於新郎默然。

樓荒扯了扯嘴角,苦澀道:“我把師父的屍體背去了昆侖山,葬在一處山頂,你以後有機會再去祭拜便是,我給你帶路。”

於新郎感歎道:“四師弟,你變了很多。”

樓荒沒有否認,“不是什麼好事,說不定以後連習武的心思都沒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大師兄,希望你就當武帝城從來沒有樓荒這麼一號人物。”

於新郎笑道:“這話我不愛聽。”

樓荒自嘲道:“我本來就不擅長說好聽的話。”

於新郎背著籮筐帶著樓荒,兩位武道宗師在臨謠軍鎮外的草地上走走停停,於新郎不說話,樓荒是悶葫蘆,兩人就這麼一路沉默下去。

對於江湖,作為武帝城城主王仙芝的高徒,他們應該感觸最深。

在徐鳳年橫空出世之前,中原便已公認他們所處的江湖,盛況空前,相較高樹露或者是劉鬆濤一騎絕塵的年代,雖說同樣有他們恩師王仙芝奪魁一甲子,但是緊隨其後的曹長卿、鄧太阿和顧劍棠等人,又有白衣僧人李當心和病虎楊太歲這些三教中人,都未被王仙芝奪走全部光彩,而是各有其風流,大放光彩,所以說離陽的江湖,遇上了碩果累累的大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