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歸根結底,還是那個愈發老態龍鍾的老婦人一人說了算,顯然,她似乎有些動搖了。
所以當時一個小道消息讓董卓提心吊膽,皇帝陛下在安撫了自己這位馬前卒後,她又秘密召見了那位橫空出世的王遂。似乎是王遂也堅持要先下北涼再吞蜀詔繼而東入中原的既定方略,這才讓皇帝陛下下定決心跟北涼打第二場大仗。
對此董卓有些慶幸,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事出無常必有妖,王遂放著滅國之仇的顧劍棠不去死磕,卻要跟人屠的兒子較勁,東越駙馬王遂跟北莽沒有半點香火情,因此這不合理。
董卓習慣性磕著牙齒,臉色陰沉。
先前朝他發了一通火的那位北莽金枝玉葉,此時此刻看到自己的男人憂心忡忡,也不敢繼續不依不饒,說到底,她是向著他的。天底下的女子,嫁人之後,大多都願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董卓在她心中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梟雄,是有望在天下風雲中化龍的大蛟。同是耶律姓氏的女子,各有誌向,她當年選擇了董卓,那個化名樊白奴的女子與北涼小人屠陳芝豹曾經眉來眼去,玉蟾州那個聲名狼藉的鴻雁郡主則好像跟北涼王徐鳳年有些交集,如今在王庭不知死活地大肆鼓吹南下兩遼。
馬車緩緩停下,董卓下車後看著那座讓人如同置身中原江南的素雅院子前,白牆黑瓦,楊柳依依。院子不大,在懷柔圍場也不甚出名,隻不過今日院子的兩位客人在北莽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和大將軍種神通,都是在南朝跺跺腳就讓官場搖三搖的權柄人物,董卓原本跟這兩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但是現在不得不受邀前來,足可見董卓如今在南朝的尷尬處境。
董卓突然有些想念小媳婦第五狐,當然還有那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陶滿武。
然後董卓和他的大媳婦還有耶律洪才三人一起走入院子,見到了武評半麵佛的慕容寶鼎,還有種家父子種神通種檀。
與此同時,北莽太子悄悄帶著那個雌雄莫辯且身份不明的俊美年輕人,同樣是在和幾位大人物進行見不得光的私下會晤。
而從離陽江湖帶著斷矛鄧茂返回北莽的耶律東床,在和柔然鐵騎共主洪敬岩秘密碰頭。
至於北莽軍神拓跋菩薩,再一次獨身趕赴極北之地的冰原,以常年不化的一座冰山為渡船,繼續向北而去。
在那裏,北冥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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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莽皇宮,一位老婦人漫無目的地蹣跚而行。
太監和宮女都隻敢遠遠跟隨。
她一處一處瀏覽過去,似乎記起了很多陳年往事。
最終她來到正殿外的廣場上,北莽太平令已經站在那裏等候多時。
老婦人在走近太平令之前,給一位年輕宮女下了個稀奇古怪的旨意。
宮女先是不知所措,然後快步離去。
兩個結伴而行,拾級而上。
她其實知道很多很多人以為她不知道的事情,她不說,不意味著默認。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出人意料,“咱們北莽好像有很多耶律洪才耶律虹材,大人物裏頭也是這樣,取名字總是這麼隨意,先生,是不是如果咱們打下中原,讀書更多,就不會這麼不講究了?”
太平令笑著點頭。
老婦人走到台階頂端後,轉身望向南方,伸出一隻手掌,然後一根根手指彎曲起來,“咱們那位一夜之間變得野心勃勃的太子殿下,跟先帝同姓的那對爺孫,跟朕同族的持節令大人,這三方,就已經瓜分了朕的半個北莽啊。”
老婦人彎曲最後兩根手指,“加上你我二人,北莽就這麼沒了。”
太平令默不作聲。
她自嘲笑道:“那個董胖子本事是有的,就是命不太好,如果他幫朕打下了北涼,什麼事情都沒有,結果淪落到現在的境地。不過以此可見,朕的命也好不到哪裏去。”
太平令大逆不道地說道:“陛下的命是不太好,否則敦煌城那個女子生下的孩子是男孩,那麼陛下就能夠高枕無憂了。”
老婦人的臉色充滿遺憾,眼神逐漸陰冷起來。
這位讓半個天下臣服在石榴裙下的老婦人,沉聲道:“下旨給黃宋濮,最遲在入秋之時,兩線同時開戰!他黃宋濮要麼活著走過拒北城,要麼戰死在拒北城下。”
太平令愕然,但仍是點了點頭,沒有質疑。
在太平令離開後,老婦人等待良久,終於等到那個去而複還的年輕宮女。
她小心翼翼捧著一朵不知名小野花。
風燭殘年的老婦人讓所有人離開視野後,動作輕柔地把那朵野花別在發髻上,她看著南方,想著故人。
她突然臉色猙獰,伸出手指斥責道:“徐驍,你讓我活得不痛快,我就讓你死得不安寧!”
隨後她收起手,臉色驟然間平靜下去,眼神溫柔,她的小聲呢喃,無人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