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在同齡人當中比男孩還要爭強好勝的羊角丫兒使勁點頭,她眼角餘光瞥著那素來不喜的齊神策齊大公子哥,對魚姐姐努努嘴然後翻了個白眼,然後跑出屋子。
當年在北涼用魚幼薇這個名字的她神情淡然看著齊神策,問道:“有事?”
齊神策微笑道:“臨行告別而已。”
魚幼薇哦了一聲,就再無下文。顯然,她的意思是你我關係平常,你要走我不留更不送。
齊神策猶豫了一下,沒有轉身離去的意思,而是坐在上陰學宮處處可見的黃花梨矮腳書幾之後,如同學生問道於師。不否認,這位齊家未來的家主風流倜儻,傳聞學宮內不少風韻猶存的女先生都為之傾心,更別提那些正值妙齡春心萌動的女子稷下學士,齊神策每次出行,身邊都不缺借著關係曲線湊近的世家女子。齊神策正襟危坐,抬頭看著那個站著的魚大家,輕聲問道:“魚大家覺得我此時是該去找好友寇江淮討酒喝,還是去京城國子監遊學?”
魚幼薇皺眉道:“這該去問你那位沒有跟隨大流出仕西楚的祖父,而不是我。”
齊神策笑意玩味,“西楚?難道不應該是大楚嗎?好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在下這就去太安城。”
魚幼薇冷笑而不言語。
齊神策緩緩站起身,直直望向這位對任何男子都拒人千裏的心儀女子,語氣溫柔道:“玄機,你能等我三年嗎?三年後,我必定功成名就,朝野上下知我齊神策如同聽聞寇江淮。”
魚幼薇竟然笑了,那是齊神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風景。
正當齊神策以為自己有機會的時候,魚幼薇望向窗外,平靜道:“寇江淮又如何,退一萬步說,任你是超凡入聖的大官子曹長卿又如何?很厲害嗎?”
魚幼薇很古怪地笑了,又問道:“真的很厲害嗎?難不成是天下第一了?”
齊神策頓時渾身冷意,如墜冰窟。
拿家世拿功名說事的話,齊神策真的拍馬不及那一人啊。
世襲罔替北涼王,手握雄甲天下的三十萬鐵騎。武評登頂第一人,讓離陽北莽兩座江湖盡俯首。
齊神策很快從頹喪中恢複,搖了搖頭,眼神堅毅說道:“不一樣的,我會從一名普通小卒子一步步往上走。”
魚幼薇好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恨不得捧腹大笑才罷休,她擺擺手,譏諷道:“別再說了,我會笑死的。齊神策,我就不耽誤你去沙場建功立業了。”
齊神策也不動怒,問道:“臨走之前,我想知道好笑的地方在哪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魚幼薇伸出手,明擺著下了一道逐客令。
齊神策不愧是齊家公認可以扛起大梁的角色,性情果決,沒有做出太過惹人厭的單相思兒女情長,大步走出屋子。
魚幼薇等他走遠,這才蹲下身,捧起武媚娘,與它對視,眼眸中帶著笑意,“有個人啊,說過一個笑話,說烏龜和兔子先後跑路,其實兔子是一輩子都追不上烏龜的,他說這叫做悖論,還一本正經用酒杯和筷子比劃解釋了半天,可我始終覺得是歪理,是笑話。武媚娘,你說對不對?”
她把臉頰貼著白貓的腦袋,眼神哀傷,輕聲道:“武媚娘,是不是沒有人欺負你了,反而會很寂寞?”
魚幼薇緩緩閉上眼睛,“人活著在這裏,心死在那裏,才是悖論吧?”
放下了畫軸後一路蹦蹦跳跳回到屋子門外的小木魚,看著魚姐姐蹲在地上淚流滿麵的模樣,頓時勃然大怒,趕緊跑到魚幼薇身前蹲下,憤然道:“魚姐姐魚姐姐,是不是那個姓齊的登徒子欺負你了?我這就一腳踹死他去!”
魚幼薇睜開眼睛,有些無奈,柔聲笑道:“不是。”
羊角丫兒有些懷疑,“真不是?”
魚幼薇點了點頭。
小丫頭伸出拳頭揮了揮,說道:“魚姐姐,你不是偷偷跟我說過那家夥就是打敗了王老神仙的高手嘛,哼,要知道上次他都親口說過我拳法無敵腿法無雙的!”
然後小丫頭怯生生問道:“魚姐姐那你怎麼哭了啊?”
魚幼薇被一個孩子撞見自己的失態,有些臉紅,搪塞道:“觸景傷情而已。”
這才放寬心的羊角丫兒突然壞笑道:“嘿,魚姐姐,我這就學醫去。”
魚幼薇一頭霧水,問道:“為何?”
小丫頭樂嗬嗬道:“好幫魚姐姐做一副後悔藥啊。”
魚幼薇愣著,回神後,捏了捏小木魚的紅撲撲臉頰,“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有些事,不悔不如後悔。”
小丫頭做了個鬼臉,說道:“那我還是不要長大了,天天後悔,肯定會心疼死我的。”
魚幼薇笑了笑,站起身,一手抱著大白貓,一手牽著小木魚,走出屋子。
返回住處時,途經那座佛掌湖,小木魚忍不住嘖嘖道:“上回白頭發哥哥堆出來的雪人,真的真的好大啊。”
不知為何,羊角丫兒無意間抬頭看著魚姐姐,她低著頭好像是在瞧自己的胸脯,然後那模樣兒,大概就是登徒子嘴中經常念叨的“嬌豔欲滴”了。
小丫頭倒抽一口氣,她懂了,肯定那個曾經去自己家裏蹭飯的家夥輕薄過魚姐姐那裏了!
羊角丫兒給魚姐姐打抱不平的同時,又有些好奇,好像魚姐姐也沒有生氣啊,反而有些歡喜?
大人的恩怨情仇,她還是不太懂。
窮苦孩子早當家的小丫頭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果然啊,那副後悔藥的藥名是叫做‘相忘江湖’吧,醫治的病根則是那‘不能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