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元年,在道教聖地武當山道觀,一個掖著塊小被子的破竹籃被放在觀門正前的台階下麵。如果不是裏麵傳出的一陣哭聲,可能不會有人能想到平常買菜用的竹籃裏麵居然還有個被人遺棄的嬰兒。是的,那個嬰兒,就是我。
把我抱回去的是道觀一個掃地的老道士。在我的印象中,老道士總是穿著一身補了又補卻一直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的青色道服,頭發長且花白卻總是盤成發髻,從頭上一根雜亂的頭發都找不到。
我記得有一次我調皮,拔掉了老道士頭上的木發簪,一頭白發傾瀉而下卻比女子的還要柔順。
他把我從道觀外抱了回來養著,我要奶的時候就下山討要一碗,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指指點點。等我再長大一些,他就把我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其身。我呢,從小就調皮搗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老道士掃地做活的時候偷偷從背後跑過去,扯掉老道士下巴下麵花白的胡子。他也不吃痛不生氣,抓到我就笑眯眯的用手指在我的小腦袋上輕輕彈一下,輕罵我一句調皮鬼。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我從背後看似輕手輕腳的跑過去的時候,老道士是察覺了的,但他卻樂意裝作不知道。或許,這個老人真的很孤獨,很需要陪伴。
一到晚上,那時候武當山的夜空是有很多星星的。老道士就會在觀院中放一把竹椅,一張木桌。在木桌上放一杯清茶,躺在竹椅上搖著扇子,眯著眼睛睡著了一樣。我呢,就坐在他的身邊,一邊看星空,一邊聽他講那些老掉牙的神話故事。
我記得他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娃子,咱老祖宗的故事說起來可是無窮無盡,源遠流長啊。跟咱道教,關係也是非比尋常啊!”
我一直不懂他的這句話什麼意思,等到我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的時候,才發現這些故事居然大多都真實存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而告訴我這些的,卻是一個道觀裏掃地的老道士罷了。
就是這樣一個樸素的老道士,在我父母不要我的時候關懷我照顧我。在別人麵前,我叫他道長師傅,私底下我叫他爺爺。他從沒說過他的名字,隻告訴我他姓萬俟(mò qí)。他不識字,就直接給我取名叫萬俟了。
可是這一切,都在我九歲那年,都結束了。
爺爺一直讓我跟著道觀裏麵的道士學識字,他說他不識字不要緊,但娃們要識字。
這一天晚上,我在一個年輕道士的房間裏學習識字。其實我對於讀書還是很感興趣的,尤其是讀到一些關於外麵世界的書,更讓我這個從沒有離開過武當山的小道士對外麵充滿了憧憬。在我看來,外麵的世界應該是和書中描寫的一樣,車水馬龍,形形**的人,各式各樣的生活,豐富多彩的人生。
因為我跟道觀裏的人關係都還不錯,所以也經常纏著那些下山曆練回來的年輕弟子給我講一講外麵的事情。今晚我便是死纏爛打,才讓這個剛從山下回來的道士給我講他的經曆。這個道士叫張青,跟我關係算是最好的了,一直如同哥哥一樣很照顧我。
他清清嗓子,咳了一聲說:“這次呢,我下山主要是給……”
“快來人啊,房子塌了!快來啊!”
突然,一聲巨響把我倆都嚇了一跳。緊接著就聽到院中有人大喊。
我跟著張青來到院子裏,此時院子裏已經有很多人聞聲出來了。所有人都隨著人流往聲音來源的地方湧去。可就在我仔細一看後發現,塌的不是別的屋子,正是我和爺爺的屋子!
頓時,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眼淚止不住就下來了,我不敢去想,我隻祈禱爺爺沒有在屋子裏。除了這個,我的腦子裏什麼也沒有,渾渾噩噩的跟著張青來到了廢墟旁邊。
站在廢墟前,我依舊沒什麼反應,呆呆的看著眼前已經倒塌的房屋和正在挖掘的眾人,直到看見倆個道士把爺爺的屍體抬了出來,我終於止不住眼淚,大哭起來。掙開張青的手,我飛奔到爺爺的屍體前,我不相信爺爺會死,我想他一定是睡著了還沒醒。
等我跑到放置屍體的地方,我看到的是一張被灰塵染的髒乎乎的一張臉和一頭雜亂的頭發,屍體身上的道袍,也終於破了幾處大洞。我看著爺爺的臉,不敢相信,一直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的爺爺,突然變得髒兮兮的,那一頭白發,好像變得幹枯起來。
我就這樣一整晚站在爺爺的屍體前,那也是我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麵叫他爺爺。我沒有流淚,我流不出來,我很想哭,可是心裏的難受卻抑製著眼淚。我聽到人群中有人說我受了打擊傻了。
是啊,我可能是傻了吧。畢竟,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關心我的人也已經走了。張青看到我這樣,歎了一口氣,驅散開眾人,讓我一個人就這麼待著。
到了後半夜,我的雙腿已經麻木的沒了知覺,可我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爺爺的臉,我怕我以後會忘了爺爺的樣子。我想把他刻在我的心裏。腦子裏,全部都是平時我們倆相處的畫麵。
“你小子又偷懶,這太極拳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