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不動聲色,屈膝下去道:“奴婢知道。我們娘娘偶然聽見一句半句風言風語,說未曾被召幸就有了身孕,月嬪貿然去報喜才激得皇上病發……”
羅煞銳利地掃她一眼,忽而微笑道:“德妃的耳報神真是靈通無比。隻是這宮裏不中聽的閑話也能聽到耳朵裏去麼,你也說了是風言風語,那就當一陣風刮過就是了。”
連翹會意,道:“這件事,連皇後娘娘也不知,旁人更無從知曉。”
羅煞和悅微笑:“那就好。你聽著,月嬪在禦前言語無禮,頂撞皇上,實屬不敬,亦屬主位管教無方。自即刻起,封宮,任何人不得出入。身孕麼……那是從來沒有的事。”
連翹何等聰明,立即屈膝道:“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的主子更加明白。一切事宜,我家公主自會打點清楚,不妥之處還請昭蒂公主指點。”
羅煞笑笑道:“很好,你很明白,見事清楚,可見什麼樣的主子就能調教出什麼樣的奴才。”微笑自然而得體。
連翹恭謹告退。竹諾送她離去,折回身來,輕聲道:“以皇上的性子,對藍家的發落,實在是太仁厚了。”
羅煞知道竹諾起疑,便也不瞞她,“皇上的原話是——五馬分屍。”
竹諾悚然一驚,問:“那公主您……”
羅煞轉頭,牢牢看住他的眼睛,心頭迸發出一絲犀利的狠意,道:“皇上,快不行了。哪怕皇上龍體康健,我也會想方設法保藍夫人性命,給晉王,多拉些助力。”
羅煞雙手交握著,不免觸動心腸,道:“皇上昨日大喜大悲,幾度刺激心神,又兼之淋了雨,隻怕這次是在劫難逃。”
“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竹諾道:“既然沒有身孕……公主的意思昭瑰公主想必十分明白,必定會落胎免除後患。至於封宮之後,就和冷宮沒什麼區別了。”
羅煞笑笑:“那就好,這個節骨眼上,事端越少越好。”
兩日後午夜時分,天闌帝才緩緩醒來。
羅煞聞得消息即刻趕了過去。
天闌帝甫醒過來,麵色蒼黃憔悴,似一片殘葉,孤零零懸在冷寂枝頭,正就著小內監的手喝下一碗人參烏雞湯。
見羅煞進來,他不耐煩地揮一揮手示意小內監出去,聲音略顯嘶啞:“你來了?”
羅煞如常請安,微笑道:“皇上氣色倒好些了。”
天闌帝盯羅煞一眼,問道:“邵太醫呢?”
羅煞不言,隻捧過送進來的湯藥,溫婉道:“皇上,該喝藥了。”
天闌帝恍若未聞,抖心抖肺地咳嗽了兩句,仍問:“邵太醫呢?”
蓮紋白玉盞中的藥汁烏黑沉沉,似一塊上好的墨玉,隻泛著氤氳的白色藥氣。羅煞和靜微笑,道:“邵太醫身為太醫卻不能醫治好皇上龍體,反而使得皇上憂心,兒臣已經替皇上處置他了。”
天闌帝麵上浮起一個蒼涼而了然的笑,含著隱隱怒氣,道:“你殺了他?”
羅煞恬然頷首:“皇上一向教導,無用的人不必留著。”
“你倒是很擅長權術了。”天闌帝泛紫的嘴唇因隱忍的怒氣而幹涸:“你殺了人,竟然還能在朕麵前若無其事。”
“皇上病重難免多心。”羅煞淡淡地道。
天闌帝的唇角揚起冷冽的弧度:“是麼?”
羅煞含著寧靜如秋水的淡薄笑意:“當然。”
天闌帝微微一歎,語意蕭索:“你果然是知道了。”
微酸的藥氣撲進羅煞的口鼻,羅煞隻淡然笑:“皇上聖明庇佑,兒臣其餘什麼都不用知道。”用小銀匙將烏沉沉的湯藥喂到他唇邊,道:“皇上喝藥吧。”
天闌帝本能地一避,漏出幾分抵拒神色。
羅煞清幽一笑:“皇上怕燙,臣妾先喝一口嚐嚐吧。”
天闌帝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羅煞隻是如常般神色平靜,徐徐吞了兩口湯藥,不覺蹙眉:“好苦!”轉而愉悅地笑:“隻不過良藥苦口,皇上放心飲下就是了。”
天闌帝神色微微釋然,然而還是別過頭:“既然苦,就先擱著吧。”
羅煞眉目低垂,十分溫順,道:“好。”
遠處,似乎有嗚嗚咽咽的女子的啼哭聲傳來,在幽涼的夜裏聽來像清明時節時斷時續的雨,格外悲涼哀戚。
天闌帝側耳片刻,緩緩道:“是朕的妃嬪們在哭麼?她們也知道朕不久於人世了吧。”
“皇上說話怎一點忌諱也無。”羅煞徐徐舀著盞中湯藥,聲線清和:“宮中人人都道皇上快駕崩了呢,提早哭一哭,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