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你沒有親眼看見母親在你麵前死去,你卻什麼都不能做,更剜心的是你不但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還在逃跑。”真夜原激憤地喊起來,打斷了素虹的話。
“好吧,也許我不能。不過,我想你母親一定也不願意你一直活在這樣的憤怒和自我罪責的捆綁當中。”
“我看著她死,我自己卻被迫逃命,那麼遠,我都沒辦法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要給母親報仇。我一定要給她報仇。”真夜原捏緊了拳頭。
看著眼前的真夜原,也許這個世界的戰亂當中有很多這樣的孩子,然後長成大人,然後重複製造這樣的悲劇,素虹覺得心裏也生出了一些恐慌,但是之前看過的書,那些堅強的信念,都在這個時候發揮的作用,素虹穩下心來。
“我想要幫助你,雖然我沒有神力,無法替你報仇。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情是比報仇更為重要的。”素虹站起身。
“比報仇更為重要的事情,我也好有興趣知道哦,來來來,先和我說。”橫須本來跟在有翼身後準備和有翼一起離開。聽到這裏,橫須立即折返回身,而有翼依然冷冷地站在不遠處。
“我知道你母親臨終前,想要和你說的話是什麼。”素虹是多重宗教信仰者,她相信基督教佛教甚至道教當中許多激勵人的教義,也相信生命的平和心,再加上電影劇本課程中選修了心理學,她相信真夜原的母親替真夜原死了,必定在臨終前會叮囑他好好活著。要好好活著,肯定不能是完全浸泡在仇恨中的。
“不,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她要說什麼,你騙我的。”真夜原跪在地上,雙眼含著憤怒質疑期望各種情緒斜向上看著素虹,烈日把素虹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遮住他,他隻看到一個柔美的輪廓。
“我就是知道。她要你好好地活著,不要活在仇恨裏。仇恨隻會日複一日地侵蝕掉你的心智。仇恨會讓你看不見陽光,看不見花開,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真夜原激動得要站起來,橫須一把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回去跪著。
“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她希望你為她報仇,不是你犧牲掉你自己,不是你活著而不知真意,仇恨隻會如迎風執炬,燒掉自己。她更希望你活給你自己,活得足夠強大,足夠強大地擔負起正義,去結束戰亂。讓她的死,有價值。她才會真正的欣慰。”素虹一字一句堅定地說完,完全沒有發現身後,有翼的表情是那樣難以置信。
“欣慰,她如何欣慰,她怎麼可能看到我是怎樣活著,就算戰亂結束,她也再也不會看見了。”真夜原失色痛哭起來。
“會的,你母親會看到的。這個世界太多紛亂,幸好她還有你陪伴著走了一程。現在她隻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去了另外一次輪回,也許你們還有再見麵的時候,那個時候,你是要她欣慰的笑,還是看你活得悲慘,為你掉淚。”
真夜原哭號著,試圖去接受素虹說的一切,他多麼希望素虹是有這樣的神力,他願意去相信素虹說的一切。“可是我逃跑了,我竟然沒有去救她,我不拿仇恨埋住自己,我都不知道怎樣麵對她。”
素虹俯身下去抓住真夜原的手,拉真夜原站了起來,“閉上眼睛,現在拉著你手的,就是你的母親,在你母親臨死前,你回頭那一眼,你心裏的一切,你現在都說出來。”
真夜原顫抖著說著對不起,我一定好好的活。那些緊緊攥住的仇恨,埋住他的仇恨,也不再吞沒他。再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素虹,真夜原知道自己不能與主人平齊,趕緊又跪了下去。
看著情緒平複的真夜原,素虹才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被背後的有翼一把扳過自己,緊緊拽住她的肩膀,眼裏的難以置信幾乎要吞沒她:“你到底是誰,你是人,你不是神,你不過就是個凡人。”有翼翻來覆去地把素虹打量了一遍,像是找到了希望,隨即又墜入失望,“你不會是她,你不過就是凡人,沒有神力的凡人。”
素虹不知道有翼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就好像在檢查一件貨物,期望些什麼又懷疑著,最終還是落空了,因為有翼搖了搖頭,推開自己,徑直離去。
“她是誰?”素虹沒有太聽明白,卻大致懂了,有那麼一個女人,和自己很像,對有翼來說,很重要的樣子。
“我不知道。”有翼頹敗地鬆開手,揮袖而去。陽光下,他銀白的短發把他的孤獨襯得更加突兀。
橫須招過來小香帶真夜原去安頓,看著迷惑的素虹,橫須歎口氣:“我知道我這樣做,有翼會不高興,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素虹雖覺得橫須平和易近,卻自內心裏有些害怕橫須,畢竟他是殺戮起來會喪失意識的人。
“路上跟著我,一步一步且小心。”橫須若有所思地叮囑。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神殿,直到一瀑布綠色爬牆虎的藤蔓掩蓋的牆壁前,一股潺潺清泉自藤蔓下流出,流經神殿後的花園,流到神殿中去。
橫須撩開藤蔓,鑽了過去,素虹慌忙跟上。才發現裏麵是一個更大的花園,青青亭榭,幽幽石泉。花有異香,鳥有異鳴。石泉前的石碑上藤蔓纏繞,花開謝謝。
素虹想去看清石碑上的字,伸手去撩開那些藤蔓。
“小心,那些花有毒,人類不能碰。”
“我隻是想看清這上麵的字”
“那是有翼的母親。當年他們母子被追殺,逃到了這裏。”
“是蒼曜城主收留的他們?”
“當時這座城不叫蒼曜。是一座被屠城之後的空城。”
“那他們逃到這裏之後就生活在這裏了?”
“有翼帶著他的母親一路狂奔,他母親奄奄一息,直到在這裏死去。在臨時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抬起手,又垂下去。”
“那不是和真夜原一樣,沒能和母親說最後的話。”
“不一樣。”橫須突然轉過身來仔細望著素虹,又退後幾步看著素虹。
“真夜原的母親都沒能死在真夜原身邊,而有翼的母親死在有翼的身邊是嗎?”
“有翼守著他母親的屍體,在這石碑前哭了一天一夜,直到……”話到嘴邊,橫須卻又再三思量。
“直到什麼”
“直到一個蒙著麵紗的姑娘路過,她喚醒了有翼的母親,雖然隻有很短的時間,但是有翼的母親和有翼說了最後的話。”
“那是幻覺嗎?還是複生?有翼的母親真的醒過來了嗎?”
“他母親醒過來,喚著有翼的乳名,和他說了她臨死前沒有力氣說出來的那些話。”
“然後呢?”
“然後就消失了,與此同時幹涸的石泉湧出水來,滋養著這個沙漠中即將消失的綠洲。”
“那是他母親的力量變作的泉水了嗎?所以有翼就留下來守護這個城池?”
“對,當時的有翼並沒有想要守護這裏,他隻想著報仇。”
“就像真夜原一樣?”
“對,當有翼的母親的身體消失時,那個姑娘對他說‘你在這裏哭了一天一夜,我在這亭子裏看了你一天一夜,我累了,要離開,能幫你的,隻有這麼多了。你好好活著吧’”
聽了橫須說那亭子,素虹望向那亭子,青牆綠螢,飛紅翹翠。如若是個美人站在那裏,真是絕然意境。
“有翼後來令人畫了那姑娘的畫像,那畫像雖然就是一個戴著麵紗的側影,卻是有翼僅有能抓住的記憶。”
“所以,他抓住我,是覺得我和那姑娘很像是嗎?”
“很像,卻又確定不是,因為你沒有神力。”
“那個姑娘為什麼來?為什麼走?”素虹確信自己挺清楚了故事的核心。
“不知道”橫須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回答了素虹三個字。
“有翼在等她嗎?”
“一直在等”
這一次換到素虹沉默了。
“哈哈哈,我好像說了好多不該說的話?有翼知道了要殺掉我可怎麼辦!”
“也許哦,”素虹也學著和橫須的幽默互動起來,“感覺有翼是很小氣的人,你為什麼要冒著風險把他的秘密告訴我呢?”
“不知道,隻是冥冥中覺得你也許應該知道真相。”橫須突然變得認真起來,“有翼沒有問你,不過他總有一天會問,可我現在就想知道,你所說的另外一個世界和輪回,是什麼?”
原來橫須有他真正想知道的東西,給自己看這個秘密,也許隻是取得交換前的信任而已。可自己要怎麼和他解釋呢,說是21世紀?說地球上早就沒有活著的神,甚至是他這種荒謬的超能力?說自己所謂的另一個世界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所謂的輪回也隻是佛教的心理安慰因果理論?肯定不能。
“在我的家鄉,我們以為人死了之後,是擺脫了這一世該受的業,如果這一世做了很多好事,也許死了之後,下一世會出生在更好的人家,有更好的命運。”
“輪回之後,還能再見麵,見麵還能認出來嗎?”橫須很認真地看著素虹。
“也許,就要看兩個人之間的緣分吧,那種思念的力量是不是能緊緊拴住兩個人,我也不知道。”素虹也不知道要怎樣和橫須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