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懿榮把龜甲骨片逐一攤開,反複推敲、排比、拚合,最後確認這些甲骨上所刻的符號是一種文字,是商代的占卜檔案,也就是史籍上所講的“殷人典冊”!王懿榮對甲骨文字的最初判斷,為後來的研究所證實。他是揭示甲骨之謎的第一人,中國的文字史也由此向前推進了一千年。王懿榮發現甲骨文一年後,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太後與皇帝倉皇逃命。王懿榮在庭院徘徊了一夜,於翌日清晨書絕命詞一紙,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寫完,他投井自盡!之後,他的妻子謝夫人帶著長媳張氏也一起投井而亡。
王懿榮死後,他的長子為了還債,將父親收藏的甲骨大部分轉售給了王懿榮的生前好友劉鶚,計一千餘片。劉鶚還委托趙執齋“奔走齊魯趙魏之地,凡一年,前後收得三千餘片”。另外,劉鶚還派兒子去河南收集甲骨,前後加起來,有五千多片。劉鶚宣稱:“己亥一坑所出,雖不敢雲盡在於此,其遺亦僅矣。”
1903年,劉鶚從他的五千餘片甲骨片中精選了一千多片拓印成書,即大名鼎鼎的《鐵雲藏龜》,這是甲骨學史上的第一部著錄。從此,甲骨文從由隻供少數學者在書齋裏觀賞、摩挲的“古董”,變為可資社會上廣大學者研究的珍貴史料,從而擴大了甲骨文的流傳範圍,促進了甲骨學的研究。
劉鶚在《鐵雲藏龜·自序》中也提到了發現甲骨文的過程:“龜板己亥歲出土在河南湯陰……既出土後,為山左賈所得,鹹寶藏之,冀獲善價。庚子歲,有範姓客挾百餘片走京師,福山王文敏公懿榮見之狂喜,以厚值留之,後有濰縣趙君執齋得數百片,亦售歸文敏。”
民國年間曾任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主任、有“中國考古學之父”之譽的李濟先生在《安陽》一書中,稱王懿榮是中國古文字學科的達爾文,把劉鶚比為赫胥黎。王懿榮是第一個認識到甲骨文學術價值的人,劉鶚是第一個對這些完全不為人知的古文字進行整理、出版的人。
三
劉鶚是近代較早把眼光注意到西方世界的中國人。在列強頻頻入侵的晚清大變局中,他為風雨飄搖的清王朝開出的“扶衰振敝”的藥方是:借用外國資本興辦實業,築路開礦,使民眾擺脫貧困,國家逐步走向富強。他給著名考古學家羅振玉(後來與劉鶚結為了兒女親家)的信中曾這樣說道:“晉礦開則民得養,而國可富也。國無素蓄,不如任歐人開之,我嚴定其製,令三十年而全礦路歸我。如是,則彼之利在一時,而我之利在百世矣。”
他的觀點聽似有理,但將國家礦藏資源的開發權交給外國,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更為當時的朝野所不容。
那時,西方的資本主義國家對中國豐富的礦藏虎視眈眈,以掠奪資源來對中國實施經濟侵略。1896年,“皮包”公司“北京辛迪加”(福公司)在倫敦注冊後,創始人羅沙第便風塵仆仆地趕到北京進行公關。他需要先找一名熟悉中國官場又能托付些微妙任務的總經理。他的好朋友、中國招商局總辦馬建忠就向他推薦了劉鶚。馬建忠還幫助劉鶚與晚清重臣李鴻章及其兩個兒子搭上了關係,獲得了足夠分量的政治支持。
這時的劉鶚,曾應湖廣總督張之洞之邀到湖北商辦蘆漢鐵路,但卻玩不過盛宣懷的手腕,受排擠落馬;隨後他又上書直隸總督王文韶,建議修築津鎮(鎮江)鐵路,卻卷到鎮江鄉黨的內鬥中,惹了一身騷。
劉鶚還因進京行賄而在京城官場中留下了相當負麵的評價。他曾帶“字畫數十件餘”前往行賄身居高位的另一老鄉翁同龢處,翁同龢是光緒皇帝的老師,時任軍機大臣、戶部尚書,他在1895年5月21日的一則“日記”為證:“劉鶚者,鎮江同鄉,屢次在督辦處遞說帖,攜銀五萬,至京打點,營幹辦鐵路,昨竟敢托人以字畫數十件餘。記之以為邪蒿之據。”
劉鶚行賄翁同龢,自然是為了“承包”鐵路工程,沒想到翁同龢高風亮節,不念同鄉之誼,不為重金所動,還在日記裏把劉鶚的這一醜行記錄下來了。
所以,當羅沙第來北京時,在總理衙門工作的劉鶚正鬱悶不得誌呢。經馬建忠牽線,自然一拍即合,劉鶚便欣然出任福公司的華人經理,開始了其頗受人詬病的買辦生涯。
劉鶚的買辦生涯伊始,他的親家毛慶蕃、妻舅高子穀都曾經居中幫忙。毛慶蕃是軍機大臣兼戶部尚書翁同龢的親信下屬,劉鶚與翁同龢的交往,由他承轉。翁同龢對福公司的態度,他也隨時向劉鶚透露。高子穀雖然是劉鶚在總理衙門的同事,但他身為北洋大臣王文韶的孫女婿,其能量自然非劉鶚可比。王文韶以軍機大臣身份兼管外務部之後,高子穀掌管著外務部的電報密碼本。清廷高層關於福公司事務的機密文電,他都會在第一時間告知劉鶚。
曾經商海的劉鶚是操作高手,善於打擦邊球,去繞開政策之限製。當時礦藏是嚴禁外資染指的,劉鶚便想了個辦法:煤礦在名義上還是國有,自己開采,但因為資本不夠,便向福公司借款白銀一千萬兩,福公司因之而獲得了山西盂縣、平定州與潞安、澤州兩府屬礦六十年開采權中利潤的百分之五十,並承擔其間所有的開支。合同名為“籌借洋債”,但既沒有規定還款期限,也沒有規定借款利息,實質上就是變相賣礦,於國於民皆不利。
劉鶚的此舉,自然侵害到了山西當地窯主們的利益,大家義憤填膺地群起而攻之,強烈指責劉鶚的此舉實為賣國行徑。山西的窯主們廣為發動各種社會關係,山西籍的京官和舉人們交章彈劾,聲勢浩大,當時正是華北仇外氣氛活躍,朝廷也是保守派當道,於是,山西巡撫胡聘之被勒令提前退休,劉鶚則被開除公職。福公司也暫時偃旗息鼓,被迫停止運營,直到義和團運動後才在山西重新運作,並得到了很大的發展,山西之礦中飽了福公司之私囊。
在山西遇到的麻煩,使劉鶚吸取了教訓。痛定思痛後,他在河南的做法就有所改變。福公司的河南業務相對比較順利。在河南,劉鶚低調地躲在幕後,讓他的親家、分省補用道程恩培和翰林院檢討吳士釗,出麵成立了“皮包”公司“豫豐公司”,豫豐公司一無資金二無礦址,其實就是專為福公司繞開外資禁令而量身打造的一頂“紅帽子”。隨後便是“標準流程”:豫豐公司向福公司“借款”開礦,由意大利公使薩爾瓦作保,在河南地方官員的大力配合下,很快獲得朝廷批準,開設了焦作煤礦。劉鶚成了福公司的紅人,忙得不亦樂乎,不僅幫著修訂焦作煤礦章程,還協助老外分送股票、安排“買辦們”的工作和報酬等,深深參與到煤礦的實際管理中,在為國人所痛恨的買辦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