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間大才少通才(二)(1 / 3)

紀墨鴻和藹地說:“對嘍。林木金阿皮耶(法語發音)指的是在大街上出租,付錢就可以坐的那種汽車,你付了錢,開車的司機就送你去要去的地方,好像我們這兒的黃包車,所以叫出租汽車。”

楊昌濟:“哦,就是英語裏的TEXI嘛。”

紀墨鴻:“就是它。這篇報道是說德國軍隊進攻巴黎,法國人臨時征用了全巴黎的七百輛出租汽車,一晚上把後方的軍隊運上了前線,所以保住了巴黎城。怎麼樣,你明白了嗎?”

毛澤東:“明白了。難怪報紙上說這是人類有史以來調動軍隊最快的一次,兵貴神速,就是這個道理。”

他興奮地向紀墨鴻鞠了一躬:“謝謝您了,紀先生。”

“謝什麼?解惑答疑,本是我們做先生的責任嘛。”紀墨鴻端起茶杯,不經意地,“哎,楊先生,一師什麼時候增加軍事課程了,我在教育大綱上沒見過啊。”

楊昌濟:“軍事課程倒沒有,這隻是毛澤東的個人興趣而已。”

“個人興趣?”

紀墨鴻眉頭一皺,都舉到了嘴邊的茶杯又停下了:“這麼說--毛同學,這不是你的課業?”

毛澤東搖搖頭:“不是。我對時事和軍事平常就感興趣,看到不懂的,所以才來請教先生。”

砰的一聲,紀墨鴻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亂彈琴!”

毛澤東與楊昌濟都嚇了一跳。

仿佛是意識到了自己失態,紀墨鴻趕緊控製了一下自己的語氣:“毛澤東同學,你身為學生,不把精力用在自己的課業上,搞這些不著邊際的玩意幹什麼?歐洲打仗,跟你有關係嗎?沒有嘛!搞懂一個兵貴神速,你的哪科分數能提高?不行嘛!--對了對了,還有十幾天就要期末考試了,明後天你們全部科目還要摸底測驗,你還不抓緊時間,好好複習,是不是科科都能打一百分啊?”

毛澤東被他一頓訓斥,都懵了。

楊昌濟:“紀先生,話也不能這麼說,碰上問題,及時求教,這也是潤之的優點嘛。”

“那也得跟課業有關!這是什麼?不務正業嘛。”紀墨鴻搖著腦袋,“早知道是這種問題,我才不會回答你呢!”

他瞪了一眼毛澤東:“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回去複習功課?”

“紀先生再見。”毛澤東窩了一肚子氣,轉身就走。

盯著紀墨鴻,楊昌濟似乎有話說,但停了一停,隻是:“打擾紀先生,告辭了。”

等房門一關上,紀墨鴻抓起那份報紙,便往字紙簍裏一扔!

“什麼板倉先生,學生不懂事,他還助長劣習,如此為人師表,太不負責任了!”

紀墨鴻對楊昌濟教育學生的方式有意見,楊昌濟對紀墨鴻教育學生的方式又何嚐不是意見大大的?他非常擔心紀墨鴻這樣對待毛澤東,會打擊毛澤東的求知欲,便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老朋友孔昭綬。

“毛澤東那個倔脾氣,哪那麼容易受打擊?”孔昭綬滿不在乎地安慰楊昌濟,“哎,說起他,我又想起那天看到他教人認字的事。你看好的苗子,確實不錯啊。說得天花亂墜,做起來眼高手低,這是讀書人的通病,我最怕的,就是我們的學生也變成這樣--這個毛潤之倒確實不同凡響,不但能想能說,最難得的是,他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他願意化為行動,這才是務實啊。”

楊昌濟很高興孔校長能這樣賞識他鍾愛的學生:“潤之的優點也就在這裏。其實,論天資,他也並不見得有什麼特別驚人之處,但別人坐而論道,他總是親力親為,所以長進得就是比一般人快。”

孔昭綬問:“聽說那個讀書會,也是他挑頭搞起來的?”

楊昌濟說:“倒不光他一個人,講習科的蕭子升和六班的蔡和森也是發起人,這兩個學生,一個才華橫溢,一個沉穩幹練,比較而言,潤之恐怕還嫩一點。”

“嫩一點怕什麼,來日方長嘛。隻要肯像現在這樣努力,我看哪,你那句必成大器,隻怕還真能應在他身上……”

孔昭綬的話還沒說完,校長室的門乓的一聲被猛地推開了,黃澍濤挾著一疊考卷,一臉怒氣衝衝地衝了進來。

孔昭綬問:“澍濤,這是怎麼了?誰把你惹成這樣?”

“還能有誰?毛澤東!”黃澍濤把手裏的考卷往桌上一拍。

原來呀,上節課八班進行圖畫測驗,黃澍濤監考。考試內容是:日常實物素描,請大家各自畫出一件日常生活常見的實物。結果白紙發下去不到一分鍾,毛澤東就交了卷子,“就畫了這麼個圈圈!”黃澍濤敲著孔昭綬手裏的一張考卷,“你猜猜他說什麼?他說這是他畫的雞蛋!”

那張紙上,孤零零地還真就是一筆畫了個橢圓形的圈。

孔昭綬隨手翻了翻別的考卷,一張張卷子上都是認認真真的各種實物畫,比較而言,毛澤東的畫的確像是某張隨手畫壞了的草稿紙。

孔昭綬:“怎麼會這樣?”

黃澍濤:“怎麼不會這樣?就這個毛澤東,每次上我的課,從來就沒有認真過!--你有本事,功課學得好,你就是一節課都不上我也不怪你,可這是學得好嗎?這不是胡扯蛋嗎?”

方維夏正好推門進來,告訴孔校長,這次期末預備測驗的數學和國文成績單已經出來了,有一個學生成績比較怪--國文第一名,順數,數學也是第一,可惜是倒數。孔昭綬問是誰?方維夏說,是本科八班的毛澤東。

一時間,孔昭綬與楊昌濟麵麵相覷。他們來到教務室,看到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在,而且都在議論毛澤東這次的考試成績。

孔昭綬放下了手裏的成績單,說:“從這次摸底測驗的成績單上來看,毛澤東的確存在一定的偏科現象。各位都是第八班的任課老師,到底是什麼原因,我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是費爾廉第一個開了口說:“從我的音樂課來看,毛澤東這個學生在音樂方麵缺乏天賦。別的學生一遍就能學會的音樂,他五遍、十遍還要跑調。”他指指腦袋,“我覺得,他這裏有問題,他太遲鈍了,真的,這個學生不是不用功,他是非常非常的遲鈍。”

袁吉六一聽,臉板起來了,當即回敬道:“毛澤東遲鈍?他都遲鈍了,一師範還有聰明學生嗎?袁某教過的學生也不算少了,我敢斷言,長沙城裏最聰明、也最肯用功的學生就是毛澤東!”

“不會吧?”數學老師王立庵情緒上來了,“毛澤東還用功?我教六個班的數學,還沒見過他這麼不用功的學生呢,上課上課老走神,作業作業不完成,我看他腦子是沒有一點問題,就是不肯用功!”

“你們說的毛澤東是我認識的毛澤東嗎?”饒伯斯顯然被搞糊塗了,“毛澤東上我的英語課是很認真很認真的,比一般學生刻苦得多,他就是基礎差,所以成績隻是一般。我覺得,他是一個天分一般,但很用功的學生啊。”

黃澍濤:“依我看啊,聰明勤奮,他是哪一條都不占!”

孔昭綬:“嗯--又聰明又勤奮,聰明但不勤奮,勤奮卻不聰明,又不聰明又不勤奮--這個毛澤東怕是個孫行者,七十二變啊。”

評價如此懸殊,大家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我說兩句吧。”一片沉靜中,楊昌濟開口了,“毛澤東的成績單,我剛才也看了,總的來說,凡社會學科的課,他是門門全優,非社會學科的課呢,成績確實不理想。你可以說他是一個偏科的學生,也可以說他是一個獨擅專長的怪才。但我以為,他的身上,首先體現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東西,那就是個性!”

“的確,學生應該學好功課,偏科也證明了這名學生發展不全麵。但學生為什麼會偏科呢?原因就都在學生身上嗎?”

“我覺得不盡然。我國之教育,向來就有貪大求全之弊!以我校為例,部頒教育大綱規定的這些課程,可謂麵麵俱到,一個師範生,從國文、曆史,到法製、經濟,乃至農業、手工,文理工農商,無所不包。假如是小學、中學,那是打基礎,全麵培養學生最基本的知識,確實是必要的。可我們是小學、中學嗎?不是,我們是高等專科學校啊。如此駁雜而主次不分的功課設計,這科學嗎?這種恨不得將每個學生都培養成全才、通才的教育模式,本來就為教育界諸多有識之士所垢病,我本人也向來是不讚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