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晚上才回嘛,你咋現在就回來?”林豐收急著問。

胡來寶低著頭,“人不要。”

“啥叫不要?不要誰啊你倒是快說!”林豐收雙眼瞪得銅鈴大。

“六二寶和豹子頭都去了,就我,人嫌我獨眼,連……連做小工也不要。”他抬頭,露出兩隻完全不一樣的眼睛來。左眼通紅通紅的布滿血絲,右眼讓一塊黑色的布包著,繩子拴至腦後,不熟悉的是有點瘮人。

人家招小工的基本都是為蓋新房,誰家願意新房讓這樣不吉利的人進去?家宅不順可是農村大忌。

林豐收又氣又急,咬牙切齒罵:“他倆那樣的都要,真……真是狗……”

看在家裏還有人的份上沒罵出來,她跺一跺大腳,“明兒你去上工,換我出去,男人能幹的我也能幹,不就泥工瓦工嘛,大不了我給他們打下手!”

胡來寶也不說話,隻訕訕的跟季淵明招呼:“妹婿來了,進屋坐吧。”

季淵明擺擺手,讓他別招呼他,該幹嘛幹嘛去。孩子病倒在炕上,隊上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外頭小工又找不到,哪有心思招呼他?

他從胸口兜裏掏出兩張“大團結”,“先帶孩子看病吧。”

林豐收有骨氣,把他手推回去,“你們是來走娘家的……沒幾個月孩子出生,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季淵明輕咳一聲,小聲地把烏龍事件給說了。本來林豐收還怕他失望生氣啥的,畢竟二十六七這可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誰知他不僅不生氣,眉目舒展,還有種若有似無的笑意,天然的親切和真誠,“先帶孩子看病吧。”

林豐收見他十分有誠意,不是假客氣,隻好大方收下:“行,算姐跟你借的,年底還你。”珍珍那兒得抽空問問。

季淵明擺擺手,也不跟她多說,自個兒進廚房提起兩隻洋桶,去小河邊挑水。進村的時候他就留意到了,水在哪兒,菜地在哪兒,現在也不用人教。

林超英具體是什麼病,林豐收兩口子也說不清,隻知道是打出娘胎就咳嗽,喘得慌,厲害的時候能唇舌青紫直接閉過氣去,去衛生所和縣醫院看過,有的說是哮喘,有的說是先天性心髒病,還有說是羊癲瘋……反正,藥沒少吃,病沒好多少。

林珍珍記得,她初一那年的同桌也是這種情況,動不動就喘,呼吸困難,“超英你跟小姨說,你胸口悶不悶?”

超英點點頭。

“那你心慌不慌?或者有沒有心跳停頓的感覺?”

超英搖頭。

“心口會不會痛?”

超英繼續搖頭。

林珍珍鬆口氣,她記得同桌跟她說過,有這些症狀才是心髒問題,她就是先天性心髒病,後來高中沒畢業人就沒了,果然跟大夫說的不差——“活不過十八歲”。

如果是肺的問題那就好,她不是學醫的,總覺著肺病要比心髒病輕些。而且,她還帶了豬肺來,這可是補肺的好東西!

“姐,你和姐夫先帶超英去看病,我在家給你們做飯吧。”

有了錢,林豐收第一時間就想帶超英去看病,可這妹子又是個啥也不會的,“你一人,能行?”

“能行,絕對能!”珍珍就差拍胸脯保證了,拉過小炮仗說:“不信你讓趕美跟我在家,我有不會的都問她。”

“哎呀磨磨唧唧,爸媽你們快去吧,我幫小姨做飯,絕對累不著她。”趕美一雙大眼睛裏是滿滿的不耐煩,就差在她媽屁股上點把火了。

***

林家確實沒糧了,為了給超英看病,他們的口糧都跟社員們換成了錢,可也填不滿那無底洞。村裏人沒少勸他們,這種不死不活的慢性病,要是在狠心的人家,早死幾年了,犯不著搭上一家子的口糧。

孩子嘛,大不了再生幾個。

趕美叭叭叭,有的沒的都被珍珍套走了,“小姨我覺著你咋變了呀?”

林珍珍心頭一緊:“哪兒變了?”畢竟,這小侄女以前是跟她一個被窩長大的,可謂形影不離。

“變得愛說話了,也會幹活了。”

她剛鬆口氣,誰知小丫頭又說:“剛我覺著你就像變了個人。”

“這有啥,嫁人可是二次投胎。”

小丫頭一想也對,她媽常說婆家怎麼怎麼著,地掃不幹淨婆家會嫌棄,太能吃婆家也會嫌棄,“婆家”可不是個好地方。長長的歎口氣,“唉,我以後才不要嫁出去,我要跟我媽一樣,招上門女婿!”

“噗嗤……”季淵明剛進門就聽見這句,笑了。

“姨父你笑啥?”她跳起來,跟在季淵明身後進廚房,倒不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