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透過煙霧看著他，“我一直想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和一覺睡醒差不多？醒了睜開眼，看見光才明白時間，看看周邊才知道自己在哪兒，重新定位自己在時空中的位置，才能和睡著之前聯結起來。回到現在並不容易——失憶者的困境。要回到現在，必須依靠記憶裏的時間序列和空間位置，沒有這些信息就不會明白‘現在’的意義——據此而言，‘現在’真的就像一種幻覺。
“哦，幻覺，失憶後醒來的那種感覺一定很糟糕！換成是我，即使無法判斷遇到的人是否值得信賴，我也會問他很多問題：你是誰？我是誰？這是在哪兒？我是怎麼過來的？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想，我無法替一個失憶者描述他的困惑。”
驪珠下意識地點頭，接著搖頭。
“我不是你應該防備的人。”老者擺手，接著說：“你的情況是逆行性失憶，Retrograde Syndrome。那些記憶還在這裏。”他點了點自己的腦門。
“你的記憶沒被弄丟，隻是被禁錮了。我確信這一點。要徹底失去記憶，除非是大腦受到了器質性傷害，比如海馬回或顳葉的損傷；或者是藥物抑製造成的，比如某種神經毒素，其實喝酒太多也會健忘，我就是；還有一種病症叫做創傷應激障礙。按你的情形都不是，你並沒失去記憶，隻是你的大腦某些區域之間失去了聯係。我推斷，那緣於一次失敗的通行。”
海馬回？藥物？創傷？老芬奇找到我時我毫發無損，隻是手腳有輕微的凍傷。失敗的通行？
驪珠站在那兒，雙手汗濕。
***
來到雪峰下之後，驪珠跟老芬奇學木工，很快就認識了雪峰下所有的自產木材。
在一次成批出貨的時候，他謹慎地指出，兩批貨物的實物與發貨清單不符。杉木的顏色淺、紋理直，結構細致；它的伴生樹種馬尾鬆的顏色深，紋理直，但結構較粗。兩者的氣味也不一樣。
當時，匠坊的人沒注意到那個把杉木和鬆木搞混的錯誤，並非木匠們分不清材質，而是有人錯配了裝載方案。
羅霍博士為此獎勵了他三個納孔，那是他掙到的第一筆錢。
博士誇讚了他觀察和記憶的能力，老芬奇也經常以此為例鼓勵他多聽多看。此刻，一個陌生人卻向他指出：他失去了記憶，是個“失憶者”。
他知道自己的狀況，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而給他一個明確答案的陌生人表情平靜，似乎這種狀況並非離奇。
老者說：“你能聽明白，好像明白的還不止一點。”
驪珠木然點頭，“您怎麼知道……”
“一個老人走過很多的路，當然也見識過很多記憶。而且和我的職業有關，我有些資源。”
驪珠低下頭，幾乎聽不見自己在問：“那，您知道嗎，我是誰？”
“我隻能告訴你你現在是誰。新的記憶重新塑造了你，包含一些過去，但不包含過去的事件記憶，因為事件總有時間，而你的時間被截斷，你不得不適應現在的狀況，形成新的認知，發展新的觀點，意味著你的人格、意誌都有了變化，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我想可以這樣回答：‘你就是現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