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1 / 3)

綏業已經很多年沒下過這樣大的雪了。

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勾墜在枯枝間、屋簷上。往城外望,連綿百裏。漫無邊際的白晃得人眼睛生疼,世間萬物均被覆蓋在這份純粹之下。

這綏業城地處極北,兩國交界。平日裏雙方互市,榷場林立,行商坐賈往來吆喝,最是熱鬧。

風雪不減邊城繁盛,坊市內依舊人聲熙攘。輕車熟路的多半是城內置辦年貨的人家,眉眼上還帶著過年的喜悅,與伴攜遊,周身的煙火氣融了落雪。剩下小半,大多裹挾著風霜行色匆忙,三五成群的湧進了還未歇業的鋪子。

街角的食肆就是其中一家。

鋪子不大,不到十張桌子就將小屋擠得滿滿當當。食客也不算多,粗布短打,寬袖長袍,無論穿著什麼,精氣神都足的很。雖無武器傍身,周身氣勢舉止瞧著像是邊城鮮少出現的修行之人。

掌櫃是個難得的美人。約莫二十五六歲,風情綽約,眼波流轉,紅衣紅唇,美得明豔又張揚。

隻是與這稍露破敗的小店顯得格格不入。

她似乎是有些畏寒,蔥白的指尖覆著鎏金手爐,懶散的倚在櫃台後,神色怔忪。小店的迎來送往,吆喝結賬,全憑年紀不大的店小二一人賣力氣。

狂風獵獵,陳舊的木門再次被推開,細碎的雪花隨著食客一同踏進了這小小的鋪子。突來的寒氣驚擾了犯愣的掌櫃,她凝了凝神,將懷中的手爐抱得更緊了些。

美人如焰,來人不免多看兩眼,隨即便收斂了目光,走至堂前,從袖中掏出一麵巴掌大小的水鏡。

氣氛沉寂的食肆因為這人的到來瞬時就沸騰起來,本來各處端坐著的修士們都湊到了一起。

隻見那人伸手虛抬,水鏡驀地變到半人高,懸浮在逼仄的空間裏。鏡周水紋流轉,鏡麵清透瑩亮,這是始元大世界中最大情報機構慎思閣的法寶,通天鏡。

通天確實誇張,但這地上諸事,隻要持鏡雙方同時啟動法寶,便能在鏡中將兩方景物顯得清清楚楚。

這不算什麼頂有用的法器。修為深厚的前輩們自然有高階的法寶傳音傳像,而普通修士很少拿著靈石來買這種雞肋的用具。

但這通天鏡卻從不愁賣,因為它在某些時候格外適用,比如現在。

循著修士們弄出的動靜,掌櫃抬眸,正撞上通天鏡啟動。淡淡雲霧無形中被撥散,鏡中畫麵逐漸清晰。

若是這時有人注意到掌櫃,就能發現她收斂了懶散神情,麵色有些凝重。她手指收攏,攥緊了手爐,瑩潤細嫩的指尖被壓迫的有些泛白。隻是眾人都無暇顧她,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水鏡,盯著鏡中的那一場大戰。

那是在四方山,綏業城西南百裏外的群山中,其山巔直指雲霄,踏雲逐月。今日,那裏有一場鏖戰。自詡正派的百家宗門、世家大族合力圍剿新出世的魔尊——裴璋。

裴璋從來都不是無名之輩。

在靈力衰竭,道法沒落的始元大世界,他六歲入宗門修劍道,十五歲築基,二十四歲結金丹,三十三歲凝元嬰,一切水到渠成。世人皆說他是天縱奇才,或許能成為近千年來第一個飛升的修士。修真界上上下下都對他寄予厚望。

然而,他不到五十歲叛出師門,而後便銷聲匿跡,全無蹤影。待他再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已經成為了魔道新出世的魔尊。短短幾十年,帶著式微的魔修飛速崛起,與正派修士分庭抗禮。

劍宗避而不提,沒人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在意當年發生了什麼。修真修魔本就殊途,既然路已不同,也就不必在乎前塵種種。曾經的天才少年如今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首領,今日一戰,隻有以殺止殺才能定下歸路。

雪越下越大,溫熱的血在雪地裏迸濺。斷肢,殘骸。法器,符籙。半日鏖戰,四方山上慘烈的不成樣子。真氣在空中流竄碰撞,山巔上紅沙焦土,到處都是極品法寶戰鬥過的痕跡。滿眼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