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了大老爺的話,孫紹先苦思多時,仍不能決斷。因知道林玦與合睿王私交甚密,合睿王又是太上皇的肱股之臣,必知一二。便修書一封,寄往姑蘇。
因非急信,故七月裏送出去,八月中旬方得回信。心中語焉不詳,隻隨意提了兩句,道合睿王頗愛惜康賢郡王。
既得此訊,孫紹先當下了然。此間又生事端,宮妃周氏落胎,今上大怒,為此斥責朝臣,康賢郡王等人俱在其列。康賢郡王為中宮嫡出,幼素聰敏,為今上所恨,竟將他打發至皇莊上去了。
孫紹先又請林玦代為引見,果然借著去重元寺禮佛的時候得見康賢郡王。
康賢郡王本名慕容永宣,今歲十四,生得俊美無匹,美貌雌雄莫辯,見之令人歎服。
二人於重元寺後山竹林中相見,對坐石桌之上。紹先低著頭,隻露出一截玉白脖頸。十指修長,手下不停,以茶筅來回攪動,乃至茶湯之上呈乳白色細沫,方停了手,奉茶與康賢郡王。
“請郡王吃茶。”他這才抬起頭來,清俊麵容上略帶笑意,似清風如明月,郎君皎皎,人如玉山。
康賢郡王接了茶並不吃,隻擎在手裏望他。他如今幽居皇莊,卻未見鬱色,仍是自如坦然的翩翩郎君。
“孫郎千方百計見我一麵,意欲何為?”
孫紹先隻擎著茶望他,但笑不語。康賢郡王與他相視了一刻,低頭吃了一口茶,淡聲道:“此茶稍淡。”
“君子之交,應淡如清水。”紹先吃了半盅茶,方問他道:“敢問郡王,鳥可擇木,木能擇鳥否?”
“何出此問?”
“莊子曰:‘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今我欲止,不知梧桐何在?”
康賢郡王失笑,再望他時已目如火灼,眼帶肅色:“孫郎欲以鵷鶵自比,當得起否?”
紹先反笑問:“我欲以梧桐比君,君可承得?”
二人目帶試探,相視許久,方各自一笑。
“素聞孫郎文采出眾,雖有此名,我卻未能得見。”康賢郡王再開口時,已帶誠意七分。“我是被逐棄的棋子,卻不甘心。”
紹先道:“當年我父親被貶,居於揚州數年。我亦不能甘心,正是因著這份不甘心,今日才能有幸坐在這裏,與郡王相見。”
“可見孫郎是有籌謀的人。”康賢郡王擎著茶起身,麵向山壁,凝望那無盡深淵:“實不相瞞,我眼下如立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粉骨碎身。今上對我與兄長多有苛待,隻因他非嫡出。中宮所出,往昔帶來多少好處,如今卻叫我步步艱難。”
“站在懸崖峭壁上,難道就隻有壞處?”紹先站到他身邊,兩人俱是長身鶴立,隻消兩個背影就風流無限。“人心難測,若測準了人心,又當如何?”
“自然無往不利。”
“如今郡王居弱,搖搖欲墜,生死難以預料。何不將劣勢轉扭,作為己用?”
康賢郡王眸光一亮:“如何扭轉,還請孫郎不吝賜教。”
紹先心中已有計較,淡笑道:“今上生來眼盲,因何人庇護才能活到今日身登九五?郡王,您是皇子。太上皇再厭惡您生|母,也不會舍棄您的性命。您終究是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