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已過,滿穀靜謐。
月色淺淡,凝露垂枝,白天裏濃鬱的春意像是一點兒也尋不到了。
陸忱負手憑欄,目光穿透冷樹亂枝,不知落在何處。風過影動,他整個人像是要融化在暗色裏。
一側樹影裏蹲著的小少年,時不時抬眼看他,清秀的臉上有些茫然。
毛十三是不知道回春樓裏發生的一切的,自然也就不知道陸忱為什麼大半夜不睡覺站在這裏參禪。
直覺告訴他,陸忱在等人。
……
一個時辰前。
“小子,出去。接下來沒你什麼事兒,找藥去吧。”白莫執蒼啞著嗓子趕人,抬手一指夜彌,“你留下。”
陸忱默然片刻,抬起眼睫。
“……還有什麼是我聽不得的嗎?”
“沒有。”此間穀主撚須搖頭。
“那為何要我走。”
“你的刀礙著老夫的眼了。”
“白穀主。”
“出去。”
“你——”
“阿唯,送客。”
陸忱盯著白莫執看了一個彈指,突然抬手推窗:“十三!”
外頭像是平地起了一陣風,夜彌聽見有人飛速靠近回春樓的聲音。
陸忱兩指挑開腰間係掛,看也不看,一揚手就把山鬼丟出了窗外,然後“砰”地闔上了窗,把後頭一通稀裏嘩啦的動靜隔絕在外。
“現在能說了吧?”
夜彌:“……”
蕭唯:“……”
白莫執眯眼:“……不能。”
“穀主還有什麼高見?”
“你。”白莫執豎起一根手指,直直戳向陸忱,“你這個人礙著老夫的眼了,出去。”
“……”
這整段對話發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蕭唯聽得都愣了。
他大睜著眼,張嘴又合上,再張嘴。
想說的話過於多,這溫潤的人實在不知道先從哪一句說起。
“師父您歇會兒吧”,還是“陸樓主您稍安勿躁”,又或者是“夜姑娘你看這可如何是好”,還是最好他應該直接大步過去拉開門對著夜色高呼“師姐快來”。
之前還沒幹的冷汗再一次冒出來,洇過了鬢角。
夜彌也沒有出聲,隻向陸忱的方向側了側臉,微蹙起了眉。
她……大概能猜到白莫執不想讓陸忱在場的緣由,但對這兩人的交流模式實在理解不能。
不嗆聲不能說話,一對眼就要打架。
……多大仇啊這得是。
陸忱黑沉沉的眸子風雷漸起。被白莫執屢次三番無姑挑釁,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更何況他那性子又哪裏像是泥做的。
正當他嘴角拉平,要從喉中逼出一聲冷笑,卻見夜彌一旋身,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
“別急。”
耳邊的聲音溫而緩,跟方才同白莫執針鋒相對時那刁鑽的語氣像是兩個人。
“我猜他找我要談的事,與我舊疾有關。若有眉目,尋藥一事便可緩圖。我們還有時間。”
陸忱霍然抬眼。
幽深目光落在她側臉,餘光裏是她白生生的手背,露出的一截腕子上隱有淤青殘色。
“此番事了,我自去尋你,定然知無不言。”夜彌勾唇一笑,貼近他輕吐一句,“‘歃血’契主在此,賣命小吏安敢造次?”
……
沉風過體,暖意全無,而憑欄遠望的陸樓主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覺得有些耳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