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2)

入冬以後氣溫驟降,已經下了幾場大雪,狹窄的樓道裏無人清理,鞋底帶進來的雪化成水,又凍成了冰,這一片兒人雜,住得是一梯幾十戶的蜂窩樓,沒人用得起暖氣,屋裏屋外溫度差不多。

五點不到,天還漆黑,103室走出來一對四五十歲的夫妻,男人叫王鬆,穿著破舊的軍大衣,女人叫陳巧玉,穿著掉成粉色的紅棉襖,兩人正準備騎著門口的電動三輪到早市賣菜,沒走幾步“啪嚓”一聲脆響,似乎是玻璃瓶子砸在了鐵門上。

陳巧玉嚇了一跳,趕緊回頭,衝著自家隔壁看去。

王鬆帶上雷鋒帽也跟著看了一眼,說了聲:“管不了,走吧。”

陳巧玉拿出原本插在棉襖袖子裏的手,憂心地說:“別是又在打孩子吧。”

王鬆催促:“趕緊的,一會被別人占攤了。”

“洗臉!我他媽讓你洗臉!”陳巧玉剛要走,耳邊就傳來一句句帶著髒字的怒罵:“你個**養的賤種要什麼臉!洗幹淨去勾引野男人是不是?我呸!我讓你洗!洗!”接著又是“咣當”一聲,像是裝了水的鐵盆摔在地上,陳巧玉站不住了,不顧丈夫反對走到104門口,抖著手敲了敲門,說:“樂,樂樂爸……這,這大早上的,怎怎……”

“滾他媽的!別多管閑事!啊——!我**媽!你敢咬我,賤種!讓你咬,我他媽打死你!”

陳巧玉不清楚裏麵發生了什麼,剛要繼續敲門,手上一空,生鏽的鐵門被猛地拉開,黑漆漆的房間裏迅速跑出一道身影,陳巧玉急忙讓開生怕擋住他的去路,刺鼻的酒氣迎麵衝來,雲錦鵬揮著拳頭就要衝無辜的陳巧玉砸去,王鬆順手抄起門口的掃把,用家鄉話罵道:“敢打我婆姨!你個鱉孫!讓你打我婆姨!我**老子!”

雲錦鵬醉酒,雙眼赤紅,挨了王鬆幾悶棍站不住,罵咧咧道:“他媽臭娘們多管閑事!給我滾!都給我滾!”又衝樓道口喊:“雲樂!你他媽敢跑!你再跑!老子打斷你的腿!”

陳巧玉見他醉倒在地,急忙跑到外麵,這一片的建築密密實實,樓間距窄得隻有一輛小型三輪車寬,陳巧玉穿過雜物堆積的細窄胡同,追上一個穿著單薄校服,背著卡通書包的人。

“雲樂,樂樂!等等大姨……”

雲樂聽見聲音,沒有回頭,他腳下不穩,看起來有些跛,陳巧玉加緊腳步,追上他,從懷裏掏出一半還熱乎的烤紅薯,抬頭遞給他時,突然就怔怔地,紅了眼圈,她顫抖地撩起雲樂擋住眼睛的劉海,嗚咽道:“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雲樂臉上濕漉漉的,閉著一隻眼睛,血從額頭從眼角,順著他的側臉,一直滴到藍白相間的校服上,他往後退了半步,看著悶聲流淚的陳巧玉,睜開那隻被玻璃劃破眼角的眼睛,說:“我先走了,今天值日。”

陳巧玉慌道:“眼睛,眼睛不行,走,跟,跟大姨去醫院。”

雲樂躲開她的手,說:“不用,還沒瞎。”

陳巧玉著急:“傷著眼睛不是鬧著玩的!你快聽話,跟大姨去檢查檢查!”

雲樂說:“不用了。”

陳巧玉說:“你這麼孩子怎麼不聽話!”

雲樂透過遮眼的劉海看了看她,側身從她身邊經過,直白地說:“去醫院花錢,你和王伯有錢嗎,眼睛可大可小,一通檢查下來怎麼也要幾百。”

陳巧玉一怔,瞬間局促起來,她沒錢,不僅沒錢,家裏還有兩位患病的老人,一個即將上大學的兒子,兩口子進城裏起早貪黑的賣菜,為老的籌藥費,為小的讚學費,省吃儉用,能花的沒有幾個子,陳巧玉是個熱心腸,可即便她心腸再好,在貧窮麵前也不如一張紅票子,她要是孑然一身,這孩子有個什麼,她傾家蕩產能幫就幫,可她也不容易,除了手裏這半塊快涼了的烤紅薯,什麼都拿不出去。

陳巧玉心裏難受,眼淚粘在睫毛上恨不得凍成冰,她轉過頭,麵對隻穿著了一件校服外套的瘦弱孩子,抹了把眼淚,走上前,把烤紅薯塞進他那個看起來髒兮兮又年代久遠的卡通書包裏,轉頭去找騎著三輪等她的王鬆。

王鬆瞪她:“讓你多管閑事,那崽子不領情!”

陳巧玉帶上圍巾,坐上車,哽咽道:“走吧,別被占了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