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冷而具有壓迫感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皺眉的小動作。
若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唐一琳不愛吃的東西,那一定就是藥了。
每次生病讓她吃藥都像要她親命一樣,連哄帶騙,怎麼都不好使。
經常是他還在公司開著會,家裏醫生就打電話說太太又鬧了。
陸錦航沒辦法,隻能放下工作趕回來,一回家便看到被她整得滿麵狼藉的私人醫生,怒火壓不住地蹭蹭往頭頂躥,一如此刻。
麵前的女人細軟的眉毛很快舒展開,笑得訕訕,“啊,我不是很餓。”
“剛才你說餓了,要下來吃飯。”陸錦航望著她,俊臉上鋪著一層不為所動的沉著,“既然又不餓了,那就跟我上樓,把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沒做完的事情……
唐一琳光是聽他的聲音,腦子裏就仿佛有了畫麵。
她老臉一紅,心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泄氣地接過男人手裏的粥碗吃了起來。
陸錦航仍舊淡淡坐在一旁,也不動筷子,就這麼看著她吃,立體深邃的五官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整個人周身沉澱著一股海納百川般的恢弘與平靜。
那是一種經由時間和閱曆堆砌起來的氣質,是平凡與庸碌的對立麵,是風姿奇絕、是卓爾不群。
唐一琳打牙祭的時候向來沒什麼忌諱,隻是他的目光似箭,存在感與穿透力實在太強,她總覺得再這樣被盯下去,頭皮都要穿孔了。
於是幹咳了一聲,笑眯眯地問:“你不吃飯嗎?”
陸錦航麵無表情,微微斂眉,唐一琳順著他的眼神就看到了他受傷的右手。
他的右臂本來就肌肉拉傷得很嚴重,這次為了救她,更是一刀直插肋骨,現在和廢了沒兩樣。
唐一琳恍然大悟,立馬看向宋井。
宋井擺出一副“今天天氣真不錯”的表情,“陸總,我突然想起公司可能有一份文件今天要整理出來,如果這邊沒什麼事的話……”
“你去吧。”男人低靄的嗓音響起。
宋井走了。
唐一琳覺得很挫敗。
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她剛才救了他兩次,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居然說跑就跑了?!
陸錦航還在看她。
唐一琳黑著臉提醒他,“拿勺子喝粥而已,你用左手也沒問題。”
喝個粥總不會還要人喂吧?
男人扯了下唇,還沒說話,兜裏的手機兀自震了震。
他掏出來,眸光一閃,按下接聽鍵,“宴清。”
飯廳裏瞬間安靜下來,剛才還在生龍活虎的女人好像被人打了一針鎮定劑,忽然就不說話了。
陸錦航留意到她四周沉默的空氣,繼續道:“嗯,已經出院了。”
唐一琳能很清楚聽到電話那邊的女人優雅端莊中難掩焦灼的語氣,“我才一會兒不在你人就不見了,你現在整個右臂都不能用,回家誰照顧你呀?你怎麼吃東西呀?你能不能對自己的身體上點心啊?”
對方都快要火燒眉毛了,陸錦航還是風雨不動安如山般不緊不慢,他黑色的瞳孔裏掠過一絲深沉的思慮,薄唇翕動,淡聲道:“沒關係,我還有左手。”
“那也不行!”莊宴清瞧著病房裏早已冷掉的粥,腦子裏一團亂,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在哪,我現在馬上過去,你一個人吃飯我不放心……”
“我在……”話沒說完。
莊宴清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電話那邊的男人再開口。
陸錦航眯起黑眸,輕輕睞著已經遞到自己唇邊的粥勺。
勺子另一端,是女人白皙修長的手指。
不過她的動作就遠遠沒有這隻手這麼溫柔好看了。
幾乎是像擊劍一樣把一大勺粥捅到他麵前的,再稍微用點力,估計就直接捅進他嘴裏了。
略一抬眼,能看見她幹淨精致的臉蛋上掛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這粗俗無禮的舉動卻不知怎麼取悅到了男人,他勾了下唇,慢條斯理地吞下勺子裏的粥,而後用一貫冷清無瀾的聲線對著電話裏道:“不必,我這裏有人照顧。”
莊宴清一愣,還待說什麼,電話驀地被掐斷了。
男人邃黑的眼底笑意藏得很深,俊漠的眉峰蹙起,看上去嚴肅得若無其事,“你掛我電話做什麼?”
唐一琳把他手機往旁邊一放,沒好氣道:“你爹媽沒教你食不言寢不語嗎?吃飯就吃飯,打什麼電話?”
說著,又一勺粥懟了過去。
陸錦航這次卻沒張口喝下,而是側過頭,萬年不變的淡漠語調裏多了一抹疏離的寒意,“我沒逼你伺候我。”看她不情不願的,好像受了誰的脅迫似的。
唐一琳握緊了勺子,換了個角度捅進他嘴裏,“知道了知道了,我上輩子欠你的!我逼你被我伺候!求求你了,讓我伺候你吃飯行不行?”
這人真是……
莊宴清會做的難道她不會嗎?
非要電話裏你儂我儂的氣人。
陸錦航卻想,留一個膚淺的女人在身邊,唯一的好處就是她的情緒來得簡單直接又不做作。
除了那些故意戴著麵具對他敬而遠之的時候以外,她總體來說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哄又好騙。
可是。
男人疼痛未減的右手死死握緊了拳。
他就隻能靠這些小伎倆來哄騙她了嗎?
她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熱忱滿滿地追著他跑了?
“喂。”唐一琳在他眼前揮了揮勺子。
男人麵容冷峻,不悅地皺眉,嫌棄道:“又野又髒,沒有一點長進。”
他精準地抬起左手,扣住她的皓腕,將她的手和那把勺子一起從自己眼前移開,“有話就說。”
唐一琳微微一怔,還是從善如流道:“我問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這話她已經問過一次了,還以為他剛才不說話是在思考她的問題。
結果現在看上去,他好像隻是在發呆。
思及至此,唐一琳忍不住搖頭一笑,笑自己的愚昧。
像陸錦航這種極度清醒又理智的男人,連感情都能分個三六九等,條理清晰邏輯分明地列出個高低先後,他怎麼可能會發呆?
陸錦航顯然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長臂一展,輕而易舉便從飯桌另一側將不知何時被唐一琳推得遠遠的藥瓶撿了回來。
“先吃藥。”他的嗓音平靜裏藏著不容置喙的強勢與堅決,“否則免談。”
眼看著女人活色生香的眉眼一下子皺成苦瓜,他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地將藥瓶打開,把兩粒消炎藥放在掌心,“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唐一琳撇嘴,“喝個粥都要別人伺候的主,你還喂我吃藥?”
“看來你想試試。”他一字一頓道。
男人的俊臉沉峻如深秋山野中彌漫的肅霜,含著沁人骨血的冷意,被他看上一眼就好似五髒六腑都凍傷了。
唐一琳本能地搬著椅子退開兩步,“不想。”
“那就自己吃。”陸錦航眯了下鳳眸,黑玉般的眼瞳裏寒芒湛湛,“我沒有太多時間耗在這件事情上,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聽話……”
“格老子的,你又來這招!”唐一琳有種想罵街的感覺。
“招數不在新舊。”他淡淡道,“管用就行。”
大概沒人能想象到,令整個黑客帝國聞風喪膽的毒祖宗居然五年如一日的慫在陸錦航手上。
她瞪了男人將近半分鍾,還是在他被紋絲未動的姿態中敗下陣來,咬著小手絹不甘心地接過他遞來的藥攥在手心裏,滿臉的苦大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