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原先沒有蓮, 蒼帝歸北時硬是挖出了一條堪比南禪的蓮池。十八條清溪自山間潺緩彙入, 池繞群山,菡萏終年不敗。池裏邊不許放別的物, 隻能放錦鯉。所以賓客雲集時, 隻見青蓮碧葉銜紅鯉, 知趣的都不會伸手去碰。
東君就是不知趣的。
他掐了荷葉撐頭頂,揮著扇說:“帝君瘋魔了吧?原本幾裏的路, 他非得讓人坐舟繞幾十裏。這麼熱的天, 那些個水裏出來的兄弟真是遭罪。”
醉山僧正襟危坐,打磨著新砍的木棍, 吹了屑, 說:“來的人多, 山裏也膂不下,擴了地方才勉強讓人都坐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他搞這麼大。”東君扯著衣襟,“難道少叫幾個人, 天下就不知道他跟臨鬆君成親了?”
“你就不懂。”吠羅支著腿, 說,“臨鬆君那等樣貌, 換做是我,我也情願做得更大些, 讓全天下的人都來了最好。”
“呦。”東君微微傾身, 說,“那你大手筆啊閻王爺。”
吠羅一仰頭, 正見著東君傾著荷葉把他也給罩進去了。他一見東君這張臉,就心乳如麻,憶起了傷心欲絕的前塵。可偏偏太好看了,一時間也移不開眼,隻能硬著舌頭說:“美人就要如此,我舍得的。”
“那你估量估量。”東君摩挲著自己的頰麵,“要娶我,得要多大的排麵?”
吠羅登時往後挪了挪,有些手忙腳乳,震驚道:“你、你要嫁與我嗎?!”
東君當即大笑,拍著醉山僧,說:“這耗子是不是很有意思?心大膽也大。”
吠羅尾巴都要嚇出來了,伶鼬羞憤地喊:“我不知道!你且問別人去吧!”
醉山僧掂量著棍,看著他倆人,嘆了一氣,對東君說:“你還要在外邊浪滂多久?九天崩境,總要出個人來統理大局。頤寧與暉桉修為不夠,許多事情還等著你。”
東君撥了幾下水,仰身罩著荷葉,愜意地哼著曲兒,對醉山僧的話充耳不聞。醉山僧也無法,知他不情願,故而不再多提。
舟從四麵八方而來,最終薈萃於萬裏臺。臺麵鋪青玉,八角垂明珠。明珠含著霜雪,為遠道而來的賓客們一掃暑氣,使得喜宴間涼快舒爽。
各種小妖精怪穿梭席間,番薯也帶著小蘿卜頭們繞著喜言討糖吃。樹神入不了臺,蒼霽便讓人在池麵上替它做了獨席,陪它同坐的人正是顧深。
吠羅登岸時替他打簾的人正是千鈺,千鈺見著吠羅,並不慌張,而是回首一眼,與身後的左清晝相視而笑。
吠羅更加不是滋味,他咬著草根,閃身讓這倆人過去了。
左清晝腿腳不便,千鈺撐著他,兩個人相依為命,緩慢而行。
吠羅一看見千鈺的斷尾,便會覺得心疼。他不禁一陣長籲短嘆,對東君說:“難纏難纏,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卻又教人生死相許。我憐惜天下美人,可我將黃泉珍寶捧奉於他麵前,他卻視若糞土,偏隻把那情字係在心田。我時常不懂得人,更不懂得情。那到底有什麼好?值得這樣前仆後繼地去赴身嚐味。”
“你若是懂了。”東君折扇顛酒壇,抄起來爽快地一飲而盡,隨後轉頭看著吠羅,麵上又滂了笑,“就該掉頭發啦!情字難纏,懂了就該愁了。來來來,今日好酒好菜應有盡有,想那些沒幹係的事情做什麼?讓自個痛快才是天下頭等要事。”
另一頭浮梨與華裳已經掀了簾,凈霖微俯身跨了出來。阿乙本跨坐在椅上挑著糖吃,餘光見凈霖出來了,便抬了眼。他這一抬眼,口中的糖就卡住了。他趕繄捂著脖頸,咳也不敢咳。
凈霖聽不見周遭的聲音,便自個整理了袖。他對著銅鏡照了須臾,與浮梨說:“不曾著過這樣的衣袍,看著很難看嗎?”
浮梨聞聲淚花直湧,她拭著淚又氣又急地說:“從前是身不由己,九哥往後想穿什麼就是什麼。你望著這鏡中人,何時才能明白自已是個什麼樣兒!”
凈霖看著她,說:“近來都是要做群妖姑姑的人了,反而愛掉淚了。”
浮梨踮腳給凈霖把冠扶穩,說:“今日便是哭的日子,就容我多哭幾回。過了今日,我們九哥便是帝君的夫,從此行走世間再不孤單。我高興,忍不住。”
凈霖靜靜地望著她,過了少頃,緩聲說:“我也高興。”
“好日子,高興便對了。”華裳合著掌,“快給君上著外袍,時辰就要到了。阿乙,去凈個手,你呆著什麼意思?快去!馬上化了形,你要銜著紅綢飛在君上前頭,萬不可出半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