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蕩至江中,侍童慢條斯理的添香續茶,韓唯茶盞見底,再度口幹舌燥。
今日本是想借商議益州之事來探太子的底。
可沒想,這個過程比韓唯想的要困難許多。
無論他如何引導,將話頭拋給太子,他總能三言兩語又給拋回來,細膩縝密,滴水不漏。
韓唯自詡沉穩冷靜,竟被他四兩撥千斤反將一軍,終是生出幾分躁意。
韓唯來到益州後沒少部署,撿著能說的潤色一遍道明,已再沒什麼好說。
至此,他索性瞥了小心謹慎,選擇直接探問:“早知殿下會來此,臣也不會落得煞費苦心半月卻無功而返的結果,臣鬥膽請教,麵對今日局麵,殿下有何良策。”
由始至終,太子都是一派謙和之態,聽得十分仔細。
聞言,他淡笑道:“漕運一事自古有之,可真要運籌帷幄的治理,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孤剛至此地,隻是聽韓大人粗講了些概況。若這樣都能論斷決策,朝廷每年又何必指派那麼多文武官員前往各地任命,眾人穩坐朝堂,就著下麵傳上來的折子七嘴八舌商議一番不就夠了?”
韓唯唇線緊抿,喉頭因幹澀不自主的咽了一下。
他講了這麼多,到頭來被他隨口定為“粗講”,好得很。
侍童煮好了茶,正要提來,太子竟親自探身撈過茶壺,給韓唯斟滿一盞。
韓唯斂去眸色中的暗冷,躬身扶盞,“有勞殿下。”
太子態度親和,順手給自己也斟滿,淺笑道:“韓大人深受父皇器重,雖眼下受挫,但必有其他部署,你那些謙辭,孤可不聽。”
三言兩語,又給韓唯堵回來,仿佛他再推脫,就都是刻意的謙辭,故意不願說罷了。
居下位者,本就容易被套入被動境地,吃虧在所難免。
韓唯眼簾微垂,故作決絕:“其實也不是毫無辦法,臣以為,這些三教九流固執蠻橫,不妨直接出兵強力鎮壓,掃清障礙,以助統籌大計。”
話音未落,太子竟嗤的一聲笑出來。
他坐姿閑適,不似往昔那般注重儀態身正背直。
眼下,他更像是個與共事多年的臣子閑談話家常的溫厚君主:“孤此行為修身養病,父皇也命孤暫時放下政事,所以韓大人大可放心,孤不是來督工的。”
“統籌漕運,益州隻是伊始,若朝廷態度強硬,甚至不惜出兵鎮壓的消息傳往大夏諸道,隻會叫更多水域的地頭蛇聞風而動,對益州用了兵,到了別的地方,他們便會針對這一招作出應對,此事會更難,朝廷的負擔也更重。”
“出兵鎮壓這種計無可施的下下策,連衙門的看門小吏都知不可,韓大人焉能不知?想來韓大人也知孤身體抱恙,是不想孤操心。罷了,不想說便不說吧。”
韓唯再次被堵了回來,搭在膝上的手指輕點的頻率快了些。
少頃,他喟然一笑:“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除此下下策,臣的確還沒有其他對策。
太子神情絲毫不變,仍是笑道:“無妨,孤知道此事急不得。”
說到這裏,話語一轉,又添熱腸:“但若韓大人相出對策,且需要助力,孤絕無二話,必定竭盡所能相助。”
韓唯覺得,再談下去也難探出些什麼,隨將話題一轉,問起了太子的身體。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虛假又體麵的噓寒問暖後,韓唯借太子應多休養為由提出散局。
太子毫不戀戰,待船停靠岸邊,兩人一同下了船。
韓唯站在岸邊,回首江邊蕩著的畫舫,想到了那日在船上發現的玉桑。
他看太子一眼,按下心中疑慮,問道:“殿下接下來是否要留在刺史府休養?”
太子道:“此事待定。”
韓唯回敬道:“若殿下有別的出行安排,或可提早告知臣,臣必定為殿下妥帖安排。”
太子笑一下,負手離去:“韓大人還是關心自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