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初之物(1 / 3)

凝視者

第一章

最初之物

好冷。從左至右的大風掛過一望無際的沙地,在這裏的人還能有什麼其它感覺?

好餓。上一次有東西下肚是什麼時候?一天前?兩天前?記不得了…

現在,隻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就是在再也抬不起腿之前,繼續向前麵,邁步,向著那昏暗的、一望無際的沙地,那個除了可以行走的地麵和可以望見的天空以外什麼也沒有的平原盡頭…

他的左手有點小小的壓力,還感受到了一點點小的可憐,但確實存在的溫度。

估計就是這個溫度的關係吧,他才沒有立馬卸下力氣,直接仰麵倒在這在他看來十分鬆軟的沙子上。

這是個多麼幸福的事情啊,隻要他緩緩回過頭去,就能看見跟在他背後,給他前進的勇氣的,光。

每次他一回頭,這光都會不停地變換著,鼓勵、安慰、笑話,希望,不管多少次回頭,都不會感到厭煩。

那個光的名字叫做艾萊依,是他的妹妹。

這次回頭,他發現艾萊依正仰著頭咕咚咕咚地喝光了他們倆最後一口水,這讓他幾乎生理反應的咽了咽口水,倒不是因為很渴(上一次喝水的時間他還記得,就在…估計是上午,反正就是不久之前),隻是單純的對“吞咽”這個動作產生了食物的錯覺而做出的生理反應。

艾萊依發現了他喉結的這個動作,把空的水杯遞給了他,帶著一點都不像是餓了幾頓的女孩子該有的輕鬆:“好酒!再來一杯!”

“第一,這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開水!第二,不管是什麼,都已經全進了你的肚子了啊!第三,本吧台打樣了,再開時期待定啦!送客!”他盡量說的很誇張,這樣可以用來掩飾他的虛弱。

就算當時的他還隻是個孩子,但如果聽到有人問“兩個補給已經用完,幾天沒吃飯的孩子成功穿越斯卡大沙地”之類的奇跡的幾率,他覺得就算再小幾歲他也會回答幾乎為零。

從記事起,他就和艾萊依在一起,四處流浪了。

小孩子是不可能知道這場戰爭有什麼狗屁戰略意義的,頂多是某天抬起頭,發現收留他們的好心人渾身是血地跑回來,就會很自然的想到:哦!狼煙燒到這裏了,又該換地方了。

他們倆就這麼相互依偎著,一邊互相分享快樂一邊互相舔舐傷口地,躲避著戰火的波及,就像跟隨著豐滿的牧草遷徙的角牛一樣。

小小年紀的他,最先學會的,是在一張簡單的世界地圖和複雜的區域地圖之間,根據他們收集的情報以及極不靠譜的直覺,一次又一次的與各個種族的鐵騎擦肩而過。

那時候的地圖幾乎每天都會變,所以每到一個新地方,更新地圖就成了首要大事。

他本以為,他們可以這麼一直躲避著,直到戰爭結束,可是他忽略了一點:

【如果整個世界都在燃燒,他們還有哪裏可以逃?】

他還依稀記得,那次他和艾萊依從某個兩層的大房子裏麵逃了出來,在一路搜集食物、躲避什麼東西的追捕並離開那棟房子以後,外麵便是無邊無際的沙海了。

他們的父母是誰?他的名字是什麼?這些作為人應該理所當然記得的東西,他卻一點都沒有頭緒。

艾萊依?這個名字是他擅自給妹妹起的,取自連他都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一本故事書裏的女主角,就因為當時他覺得這個名字很合適她。

艾萊依也十分喜歡,便就這麼叫了下去…而對他,一聲哥哥比什麼都管用。

他並不打算追尋自己的過去,因為追尋那個東西也沒用。

過去無法讓他吃飽穿暖,也不能讓他有保護自己和艾萊依的力量,這些東西隻有未來才有,而要到達未來,需要活下去才行。

“所以我要活下去,不管是為了她還是為了我自己,我也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這個思想如此強烈,強烈到完全占據了他的內心,以至於他都已經雙腿發軟到隻能勉強拖著這個軀體緩慢地前進,也決不停止腳步。

更何況,艾萊依一直在他身後,散發著“光和熱”,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

他就抱著這樣的想法,繼續堅持了幾百米…

在倒下的時候,他才發現,艾萊依兩腿篩糠的幅度,遠比自己大的多…

要不是他接下來產生了幻覺,他一定會立馬翻起身來,笑嘻嘻地問她剛剛那招嚇到你沒有。

一無所有的沙地上突然伸出無數幹枯瘦小的黑手,一些按住了他的手臂,一些抓住了他的雙腿,大多數的它們擁抱了他的胸口,他的視線漸漸陷入黃沙之中…

黃沙下麵是無邊的黑暗,越往下走越黯淡無光,但周圍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還有很多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與他一起被黑手們往下拖行。

有那麼一秒,他還想著找找這裏有沒有艾萊依,然後便放棄了——他知道自己已經自身難保,因為他已經看到,那個披著鬥篷的死神,就在最底下,在黑暗的最深處,舉著個鐮刀等待著了。

每一個被拖到它麵前的人都被它用隻剩骨頭的手微微拂過臉頰,然後在鐮刀下逐一消失,他隻能在黑手們“溫暖”的懷抱裏等待著,等待著屬於他的那一鐮。

在死神的手觸碰到臉上時,他居然有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這種安心感甚至大過即將到來的收割所產生的恐懼。

但他這時候卻沒有等來所謂安詳的死亡。

他得到了它老人家的“特別優待”,它把他的臉拉了過去,直到它的骷髏麵目完全擋住了他的臉。

那枯白的骨頭上下張合了幾下。

【不,你還不到時候,你要回去帶回來更多…】

它舉起了鐮刀,刃卻沒有對著他,說來可笑,他居然被死神之鐮的杆子捅了一下,隨即便往來時的路飛去。

周圍的黑手依依不舍的劃過他的身體,死神一直目送著他,直到他重回沙地,而他,則盯著它空洞眼窩裏的什麼東西看到失去知覺…

“您看,這兩個孩子應該被神賦予什麼名字好呢?”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這聲音朦朦朧朧,仿佛來自天邊。

“艾萊依,這個小女孩就叫艾萊依了!啊!讚美女神吧!宛如一朵潔白富拉爾一樣美麗的一個名字!”一個白胡子拖到地上的老人激動的叫著。

“哦!那這個男孩呢?”

“這…”昏昏沉沉的他,感到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他。

“淵。”

“啊?哪個淵?誒!為什麼這麼取啊?女神的意思是?”

“現在男孩的意思還沒有恢複,但你還記得我們發現他們倆的時候,這個男孩的眼睛嗎?”老者歎了一口氣,“女神說,那眼神裏麵,連接著正常人絕對無法觸及也無法理解的…”

【深淵】。

在模模糊糊地聽到那個白胡子一地的人給自己瞎起了個名字並也叫艾萊依“艾萊依”以後,他徹底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張舒適暖和的床上,旁邊睡著還在說夢話的艾萊依。

並沒有故意救活兩個身無分文的孩子再殘害的理由,這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試驗場所,他很快的與這兩個人建立了信賴關係,伊文和瑞胡。茶。

據說是伊文在沙地裏探險的時候發現他們倆一個麵朝黃土一個麵朝天,然後手忙腳亂地把他們抱到了離沙地最近的房屋——瑞胡。茶的家。

瑞胡。茶是住在沙地邊緣地帶的一位大名鼎鼎的預言家,據伊文說他能夠聽到女神的聲音。

茶曾經預測過某場戰役宣告結束的日期,結果居然就是那一天,而在這之前他做過的準確預算數不勝數,小到丟失的鑰匙,大到一個人的生老病死。

要不是他自己無法控製,恐怕早就被天族的軍隊拿去當窺視未來的鏡子去了。

就因為他隻能不定時的聽到女神的聲音,他才能夠在自己中意的半無人區裏,為迷途的路人指引方向,或者為慕名而來的人們送上女神賜予的名字——隻要有新生兒在場,他便可以百分之百地聽到女神為新生兒取的名字,以及理由(鬼知道淵這裏是怎麼回事)。

艾萊依對她又得到艾萊依這個名字十分滿意,他則對淵這個字眼不怎麼感冒—— 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神”突然給個莫名其妙的名字什麼的,他可接受不了。

何況我明明是一個為了妹妹每天都在努力的陽光少年啊!就不能給我一個英雄一點的名字嗎?淵是個什麼玩意?聽上去都不吉利啊喂!

他在心裏暗自叫著。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房子裏收留了很多不同時期不同原因來到這裏的人們,其中不乏和他們倆差不多大的各種族類的孩子。

會看地圖、四處轉過一圈的他自然成了同齡人崇拜的偶像,艾萊依則成了女孩子們的保護神,他們倆在那個小圈子裏頗有國王和皇後的感覺。

在茶老爺子收留他們的五天後,茶老爺子突然像是抽筋了一樣失去了知覺,艾萊依急的哭了出來,他則很迅速的把能放很久的食物往口袋裏塞,結果被艾萊依狠狠悶了一硬麵包。

在艾萊依把伊文拖過來的時候,茶老爺子已經恢複了意識,卻道出了一句改變了本來會繼續為茶放駱駝放到茶咽氣的他們倆的一句話。

“感謝女神!她說這場戰爭,終於就要結束了!”

聽到這句話的伊文蹭的一聲就奪門而出,在路上揚起一陣飛灰,再也沒有回來。

這話說完的第二天,魔族宣布全麵無條件投降,第三天,便簽訂了那些連當時的淵看了都覺得“這確定不是種族賣身契?”的投降契約。

關鍵的問題出在又一周後,這個偏遠的小房子居然迎來了舉著神聖天族帝國旗幟的部隊。

看得出,他們很給茶老爺子麵子,領隊和他在院子裏談了一小上午,到中午的飯點的時候,茶老爺子才回來,帶著少有的,不,是淵從未見過的嚴肅的表情。

他花了一個午飯的時間思考該如何開口,卻被淵毫不客氣地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他們是不是來抓我們走的?”不好意思,他當時的腦袋裏隻能想到這種可能性,更加不好意思的是,童言無忌。

老爺子長歎了一口氣,他一地的胡子也跟著擺動。接下來,他用了各種擦邊和美化來修飾這麼一個意思:由於天族的勝利、茶老爺子的預言家身份等等,這裏,隻能留下天族人。

老爺子把這件事編製的過於美麗,甚至讓這裏唯一一個魔族的小孩拉爾都一臉向往。

那份投降契約除了這裏的大人以外就隻有淵和艾萊依見過。

由於預見的到拉爾接下來可能的遭遇,淵根本無法像其他孩子一樣對著那閃閃發亮的眼睛說:恭喜,隻得稍微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聲再見。

在拉爾被以“安全起見”綁上繩子送走前,艾萊依握住他的雙手,忍著眼淚吻了吻他的額頭。

在這次戰爭裏,人類是天族最得力的同盟,所以他們倆的去處還算不錯:成年人類會直接被分配各種工作,而人類小孩們會被統一帶到天族和人類合辦的學校裏學習。

隻是在這之前,還有精彩的碰運氣環節:所有小孩子都在一個塗畫著可愛動物的紙箱上抽了簽,如果你有幸在箱子裏抽到代表天族上位家族代表們的金色石頭的話,你就能光榮的住進天族權貴級別的家族裏麵,成為侍從、食客甚至是管家——視能力而為。

淵撲通狂跳的心在他和艾萊依都抽到同一個顏色的球時冷靜了下來。

“看吧,我就說我們才不會被區區抽簽分開~”艾萊依跑過來握住了他的手,笑的像朵花。

“我…我就算不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啦…反正也要去一所學校…”他不好意思地揚起頭狡辯。

本來他們倆就沒什麼行李,連收拾都沒有必要,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和那群孩子們簡單地道了別。

對著茶老爺子深深鞠一躬以後,兩人便上了馬車,匆匆離去了。

聽說要前往的這個家族,首領的名字,叫做裏斯。

他和艾萊依以學徒的身份在裏斯那棟雙層別墅裏生活起來,除了每天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在學校學學文字、數學、曆史和魔法以外,便跟著管家們學習別墅裏的一切。

哪裏能進,哪裏是禁區,什麼時候打掃一次衛生,料理的製作,管家的禮儀…

每天稍微過得有點累,不過倒是十分充實,最重要的是,他和艾萊依終於可以思考下一頓該怎麼吃而不是哪裏吃了。

這一年的時間,過的就像一朵向陽花反射出的陽光一般明亮。

他可以在休息的時候坐在魚竿邊上曬著懶洋洋的太陽剝一個水煮蛋再蘸點醋,艾萊依用自己掙來的工錢為自己置辦了幾件新衣裙,他們在兩人生日的當天(他們自己定的自己的生日,而且是同一天)互相贈送了禮物,他抱著那件精致的黑色外套差點哭出聲,艾萊依則一邊笑著一邊打開了他給她買的童話故事書,要他給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