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二年,四月十三,黃道吉日,宜移徙,忌出行。
“啊!終於回家了……”坐了好幾日的船,一踏上結實的地麵,千醉便忍不住誇張地長歎了一聲。
周紫朔無奈地瞥她一眼,對來接她們的趙六問道:“老爺回來了嗎?”
“回大小姐,老爺和二夫人今早剛到。”
周紫朔點點頭,“行,我知道了,你們先替我把行李送回去。”
“小姐你……”
“很久沒回來了,我去街上轉轉,晚飯前回去。”打斷趙六,周紫朔給出的回答聽起來很合理,一旁的千醉卻眨巴眨巴了眼睛。跟著小姐胡亂逛了兩條街,千醉這才扯了扯周紫朔衣袖,笑眯眯道,“小姐,其實,你隻是不想這麼早回去吧?”
周紫朔停下腳步側頭睨她,那神情——對,我就是不想回去,怎麼著吧?
“好吧,當我沒問。”千醉鬱卒地垮下小臉,她能怎樣,她隻是個丫鬟。
被揭穿了意圖,周紫朔幹脆也不亂逛了,直接向最近的一間茶館走過去,“累了,進去喝杯茶。”
“客官裏邊請。”小二殷勤地跑過來卻忽然愣住,不僅小二,整個茶館的目光都齊刷刷都集中到了她們主仆二人身上。
陵城風氣保守,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公然出現在茶館已是不正常,她們二人還皆是一身令陵城人感覺怪異無比的西式服裝。
好在對此她二人早有預料也不以為然,掃一眼坐滿人的大廳,她們無視眾人目光,徑自走上二樓,挑了個靠窗的清靜位置,而後高聲招呼小二上茶。
兩個利落帥氣的女子就這樣大咧咧坐在一群身著長袍的男人之中,場景很是微妙。
不過,新鮮感這東西也就是一會兒的事,新鮮勁過了,也就沒什麼了。該聽曲兒的繼續聽曲兒,該胡侃的接著胡侃。
不一會兒,又上來兩個人,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然後坐到了她們鄰桌,悄悄打量著她們。
千醉凶巴巴地瞪回去,“看什麼看呐!”
大概是沒見過這麼凶悍的女子,那兩人嚇得脖子一縮忙轉開眼,忽然其中一個興奮地對著窗外一指,“看,想容姑娘的畫舫!”窗外,一艘精致的畫舫正隨水而下,隱約可以看見舫上坐著一眾吹拉彈唱者。
他的同伴眼睛一亮站起身看了一會兒忽然鬱鬱地坐了回去,搖頭晃腦地開始掉酸文,“唉,有美人兮在水一方,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啊。”
千醉不屑地瞥了兩人一眼,卻聽那人感慨完了又接著道,“誰不知道,想容姑娘已經是蕭二少的人了。以後,就是有錢也沒機會見了。”倒茶的手頓時一抖,蜜色的茶水直接濺上了周紫朔衣袖。
“小姐,沒事吧。”千醉嚇了一跳,忙丟下茶壺從兜裏掏出帕子來擦。
“他不是和周家大小姐有婚約?周家在陵城也是有頭有臉的,周大小姐還沒過門,他就這樣弄個風塵女子回去,這不是打周家小姐的臉麼?”
千醉小心翼翼抬眼瞅了瞅自家小姐,隻見周紫朔麵色發沉,她心中咯噔一聲,隻盼那兩個嚼舌根子的能閉嘴。但是人家正聊到興頭上,又怎麼可能就此打住。
“你不知道麼,周家大小姐七歲那年撞了頭,被送去日本醫治,這麼多年一直沒回來,大家都猜那周家大小姐八成是治不好成了個傻子,”說話之人,嘿嘿笑了一聲,“他蕭二少自詡風流倜儻,怎麼會娶個傻子回去當媳婦。我可聽說他這幾天和蕭老爺鬧脾氣,吵著要退婚,被蕭老爺一氣之下給關在家裏了。”
他們口中的“傻子”冷笑一聲,“啪”的將一錠銀子拍在桌上,“小二,結賬!”這個蕭二少可真給她長臉!退婚!哼,你不想去,本姑娘還不願嫁呢!
千醉嚇了一跳,連忙跟著追出去,她家小姐最是精打細算,今日居然直接扔下那麼大一錠銀子,可見是真的氣壞了!
出了茶館,周紫朔快步走向路邊一個代寫書信的攤子,扔下一錠銀子,她徑自拿過紙筆,“紙筆借用一下。”她龍飛鳳舞寫得飛快,挾帶著一股怒氣,擺攤的書生回過神來她已寫完,他隻來得及看見“退婚書”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