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琴弦。
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那緩緩飄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
隻有那,沉默不語的我,
不時地,回想過去....”
待業青年丁勉,已經開始找工作了,他不是全日製應屆法律專業畢業,沒法去關注公檢法的公務員考試。粗略查詢了好幾家律師事務所,打算考完試後,去詳細談一談。即使對方的說法仍然是老一套--跑業務,他也沒那閑功夫去後悔辭職,因為就算讓他回水電院去繼續上班,也不見得就是比事務所更好的去處。
我不知道丁勵當年外出務工之前,語重心長地將父母托付給丁勉照顧,他究竟是怎麼想的?看來是對自家兄弟太缺乏了解,丁勉這人,辦事執著、吃苦耐勞,但實在不堪托付,他且不能照顧別人,他能把自己安排好就已經很不錯了。事實上,他直到現在,也沒能把自己安排好。丁家父子三人,貌似能言善辯、聰明過人,卻隻堪充當個形象代言或者風範表率,要說是照顧家庭、照顧他們爺兒仨,那還得仰仗丁媽。丁叔近年來罵股票、罵政府,估計是罵累了、想歇會兒,開始鑽研圍棋。成天在家裏帶著老花鏡,潛心鑽研各種圍棋書譜、認真做好學習筆記、定時約小區裏其他老頭兒出來練著玩兒,樂此不疲。前段時間,丁媽回老家住了一周,家裏就剩下丁勉爺兒倆,丁叔每天琢磨棋譜,丁勉每天安靜看書。到了飯點,丁叔做飯,每天兩頓麵條直吃得人發齁。就在丁勉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的緊急關頭,老頭兒終於從垃圾桶裏發現了印在醬油瓶兒上的川菜回鍋肉的做法,父子倆終於吃上了一頓大米飯....物質上的照顧,大概如此,精神上的照顧,就更說不著,也不知道老妖現在在哪個工地,是否仍在憑借土製偏方和曠達意念,與胃癌病魔展開殊死搏鬥,勉哥欠他的那頓酒,隻怕這輩子也沒辦法描補。
丁媽也並非完美無缺,她也會判斷失誤,丁勉曾經喟然長歎:
“小颯,老太太把我從小帶大,就那樣細致入微的人了,也有個燈下黑、看走眼的時候。她始終不接受若蘭,認為若蘭靠不住。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因為真正靠不住的人,不是別人--是我....”
丁勉告別若蘭半年了,嗬嗬,勉哥的初戀。風吹疏竹、雁渡寒潭,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看起來他已經沒事兒了,好像若蘭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為了檢驗他是不是真的從心裏放下,我曾經沒事找抽,做過一次惡作劇似的測試。上回見麵,作鳥獸散的時候,我堅持坐第一輛出租車先走,在拉開車門的瞬間,我忽然轉過身去,衝站在路口的丁勉點頭齜牙、歡喜微笑。他驀地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隨即搖頭苦笑,不再看我,從唇語看來,他正咬牙切齒、慌不擇言地唾罵,我哈哈一笑、揚長而去。測試表明,丁勉還行,還沒有被疲憊和遺憾拖向虛無和麻木,他照樣能夠被記憶打動,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過去,但並不會忘記。
工作之後的這幾年,我逐漸發現,我對丁勉這個曾經的慫包軟蛋,從最初的惺惺相惜已經漸至心生敬佩,我為此甚感羞愧,畢竟這家夥什麼事兒也沒幹成。我不得不承認,他在很多方麵,都比我心思縝密、純粹徹底,甚至具有明顯有異於我的思維方式。有句話說,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又說,建立在別人痛苦經曆之上的思考和創作才是快樂的....但我越來越傾向於認為,各種經曆,特別是各種失敗的經曆,既是豐富的體驗,也是力量的源泉。
丁勉習慣給自己挑選一個貌似高遠的目標,然後抽絲剝繭、百轉千回,分析實現目標的可能性和實施計劃的可行性,並立即著手部署安排,途中吃糠咽菜、百折不回,摒棄各種幹擾雜念,甚至不惜自絕退路....這或許是他在新東方八麵漏風的禮堂裏聆聽光輝布道時沾染上的唯意誌論品質,這樣的品質使他具備達成目標需要的所有主觀條件。但客觀存在不以人的意誌轉移,丁螻蟻即使傾盡全力、使出渾身解數,萬水千山隻等閑,三分人事七分天,事到萬難隻能回家洗洗睡,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的出現。但凡有一點點希望冒頭,他準能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牢牢攥定,就此開始新的輪回迭代....注冊在阿裏巴巴的那家賣佛像的網店,一筆生意也沒成交;反正簽證無望、留學無門,拉我合夥去作中介,打算賺爆那幫子鐵了心出去的傻逼們的錢,最終也沒作成買賣。幾個月前,我們在茶樓查閱招生簡章、選擇研究生專業,我關注的是專業,他關注的是導師。他留意到川大法學院碩博導師名錄中,兩位現任最高檢和最高院的官員的名字赫然在列。丁勉開始評估,如果能夠成為這兩位的門生弟子,會不會對他日後在法律行業鬼混產生積極影響。我仿佛看見,丁勉心中的欲望列車在沉寂半年後,又一次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吳牛喘月一般轟然啟動,躍躍欲試地申請出站,踏上新的征程,另一個貌似高遠的目標正在規劃成型,不知道這次又是個什麼結局....無論結局如何,我記得的,仍舊是他穿著皺巴巴的褲子、背著沉甸甸的挎包、推著半新不舊的自行車、埋頭死盯著眼前那段路,在夏日雨後的街道上,堅定地踽踽獨行、無奈中漸行漸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