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戲做得十足(3 / 3)

蘇蘇卻在半夜裏驚醒過來,說不清楚原因,隻覺心裏驚悸,借著桌上那點微弱的燈光,透過紗帳子,她看到坐在桌邊一個男人的側影。流利渾然的線條,打眼睛,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段深飛。她剛要喊他,卻不知喉嚨裏被什麼塞住,怎麼也喊不出來,段深飛似已查覺到了她的動靜,轉臉望過來,跟著就是一喜,衝過來掀起了帳子:“你醒了!”

她勉強點點頭,掙著要起來,他卻把手輕按在她的肩上:“你受了傷,好好躺著,起來做什麼?”

蘇蘇卻不放心,歪頭看了看睡在榻上的嗆嗆,不明白她怎麼能睡得這般死。段深飛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道:“你莫要擔心,是我點了她的穴道。”

她蹙了蹙眉,目光收回來,再次投在他臉上:“你怎麼來了,她怎麼肯放你來?”心裏不由狠狠跳了一下,想起段景飛說的段深飛是閻王的那些話。

本來她是一點兒不肯信的,別的則還罷了,怎麼段深飛會是閻王,可是現在,他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在閻羅女放了那樣狠話的時候。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一件事。

若他是閻王,閻羅女自然是他的手下,他要走要留,全憑一心,對方哪敢說個不字!

她心裏像被什麼撞了一下,狠狠痛。

“自然是因為記掛你,我同她說,若然她不肯放我來看你,我寧可自殺,她現在可還舍不得殺我呢,我對她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就放我來了,我也呆不久的!”

蘇蘇深深看他一眼,眼睛裏直發熱:“你撒謊!”

段深飛怔了下:“此話何意?”

“我問你,明明那女人說,在我找來情蠱給她以前,她絕不肯放你的,怎麼你輕輕一句話,她就肯放了你,再者,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受了傷,如何得知我已回到了家裏?”

“你不是不知道的,那女人頂多心思,你出去以後,她便派了人暗中跟蹤,你受了傷,又被帶回蘇家這件事,自然是她告訴了我。至於她為何如此,我又非是她肚裏蛔蟲,實在不能得知,她肯放了我,也實出於我意料之外,大約她也知道我命不久矣,或者對自己的手段深具信心,覺得我是絕不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去的,這也未可知!”

蘇蘇隻覺得心累,替自己,也是替他。

就算他待自己的全是虛情假意,全是做戲,可是這戲也做得十足十,難道她還不知道麼,做一個演員,也是很不容易的,特別是,像他這樣的,在自己麵前要時刻保持狀態,精神高度緊張,要休息一下都不可能。

她倒真要謝謝他了,謝謝他的看得起。

段深飛卻完全不知道,現在在她心裏,有關於他,所有的一切,全已崩潰,倒塌,粉身碎骨,麵目全非。

他掇了隻杌子來坐在床邊,自被裏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裏,小心翼翼:“傷口可還疼麼?”

她默然無聲地搖了搖頭,看他一眼,終於慢慢把手自他掌心裏抽了出來:“我的傷口不痛,我隻是,心痛。”

他還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那我給你揉揉”,作勢把手伸去她胸前。她一把將他手打開,突然淚流滿麵。原本,她是不打算在他麵前哭的,就算要質問,要向他攤牌,也是和和氣氣,平平靜靜的。她是誰,她是自二十一世紀來的獨立新女性,就算天塌下來,也絕不皺一皺眉頭,最重要的是,她不靠男人,她不是寄生蟲。

然而她還是個女子,是個滾在愛情裏,沾了一身腥的女子。

驀然就有些恨起來,這樣恨,恨“女子”這兩字,永遠與灑脫沒有關係。

段深飛掏出帕子要揩她的臉,她咬牙道:“別碰我!”

“可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得罪了你?”他還是一慣地嘻笑,“我這裏給你賠不是還不行麼,好娘子!”說著伸手要去扳她的臉。

“何苦還演這戲,我已知道了,你身體裏中的蠱,是絕情絕義。”

聽得她這一句話,他伸到半空的手突地一僵,終是慢慢收了回去,臉上收斂了笑,卻也沒有別的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恨……隻是平靜,如同靜水無波。他道:“你知道了,是段景飛說的麼,我原本該想到的……”

“為什麼這麼對我?”

“為什麼?”他像是很困惑,低了頭思索,好半晌,屋裏靜得隻聽到屋外的風聲,像是成千上萬個瘋狂的人,在那屋外喊叫。都瘋了,她想,她也要瘋了,卻見他揚起了頭,低聲地,像是呤唱似地道,“為了讓段景飛生不如死!”

“你實在太高看了我!”她把臉埋到被子裏,任軟的布料飽吸她的眼淚,隻要不讓他看到就好,她實在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難過,自己的心疼,那不是過是向他示弱,讓他知道他對她的欺騙,到底有多成功,她不願意!

“你走吧,我再不想看到你!”

他沒有回話,屋裏久久沒有動靜,連呼吸也聽不到,或者是她自己呼吸太過粗重,遮掩了一切。又過了有半刻的工夫,那燈花一爆,她疑心他已然走了,不然何已久不開口,也或許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幻想,夢境,不管是什麼,他隻是她想象裏的,因為她太想他,雖然相別還不足兩日。

慢慢拉開了被子,一眼便瞧見了他,坐在那裏,如同一尊玉的雕像,隻是他唇角流下殷紅的血,一滴一滴,他拿帕子接住,不讓它們落在地上,似怕驚了她。

她一驚而起,忍著肩膀那撕裂的痛,那痛似跟他比起來太過微不足道。她到底做不來對他視而不見,做不來不關心,不動念,無論如何做不來。

她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去,抱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驚慌失措:“你怎麼了,告訴我,你怎麼了,你別嚇我,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他笑著說“我很好”像是歎息,隨著這三個字出口,有更多的血,自他的身體,他的喉嚨,他的雙唇裏湧出來。

蘇蘇慌了,隻能緊緊抱住段深飛,卻無法可想。她已管不了那許多——在父母那裏暴露她與段深飛的關係,相比起他的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更何況她也並不覺得他們的關係見不得人。隻是,隻是,他待她不是真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象。不是真心也好,是假象也罷,她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壁拿帕子拿衣袖拿衣服拿所有能拿的東西去揩他吐出來的血,一壁道:“我不管你待我是真心假意,總之我待你的心總是真的,所以,我不能眼見著你死在我麵前,你等著,我去找人給你找大夫去!”

她確定他字字聽入耳裏,才起身要出門去喊人,他卻使力拉住了她的衣服:“你,你別去,請來大夫,也,也沒用,你,你該明白!”

她怎麼會不明白呢,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因為明白,心裏痛得愈發不可收拾,因為無可奈何。她跺腳:“我管不了那許多,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你死!”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來:“你放心,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呢。”

他話音才落,窗外突起一聲輕笑,隨之閉合緊密的窗子“砰”地被人自外麵強力破開,探進來一張臉,明滅的燈光裏隻看到那臉白如紙,兩隻黑的眼睛,幽魅叢叢。蘇蘇險些驚得叫出“閻羅女”來,到底忍住了,她想對方總不至於對自己或是段深飛不利。

不想閻羅女卻歡快地向段深飛道:“不如我送你一程,給你一個痛快!”

蘇蘇聽得一怔,想不明白,怎麼這個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若然段深飛真是閻王,那麼她就是以下犯上,是叛變了。

這些念頭也隻是一閃,她不敢往深處去想,也沒有那個工夫容她去想,閻羅女已撲了過來,疾如閃電。她的本能告訴她要躲開,可是她的身體偏偏違背了這個本能,竟是硬生生地擋在了段深飛身前。

她不容許他死,原來已到了這樣不能撼動的地步。

連她自己也深覺驚異。

閻羅女的手掌已到了她的胸前,她閉目待死,卻並沒有預料中的疼痛降臨,隻是一道極輕的力道,在她背上微微一扶,她便身不由己,身子“飛”到一旁去。

這力道非是落在胸前,而是落在背心上,她自然知道是段深飛所為。

果然,她才站得穩了,心焦地望過去,便見閻羅女一掌把段深飛拍飛,他身子便如同一隻放飛的紙鳶般飛出去,撞在紫檀木多寶格上,隨著嘩啦啦大片脆利的破碎聲,是他痛的悶哼。閻羅女揚了揚眉頭道:“我真是不解風情,不能懂得你這柔情似水都是哪裏來的,到了這個緊要關頭,還要護著這個女人,命也不要了麼?”

段深飛扶著壁格勉強站起來,抬袖抹去唇邊的血,臉色反而好了些許,仿佛才剛那一掌,非是閻羅女要傷他,而是有心要助他運功療傷一般。

蘇蘇急跑過去扶住她,忍著沒喊人,她是知道的,整個蘇家,隻有蘇浩然的武功最好,可是掂一掂,與這兩人還是有不小差距,她若然把人都驚起來,不過是無辜葬送幾十條人命罷了,那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