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暮然回首(下)
城外十裏坡是古來踐行之人離別之地,素來以長亭古道、風翻柳絮出名,到處彌漫著別離的愁緒與落寞。可是,原先晴朗的天氣浮起了朵朵雲層,壓得天空低低的,漫天飛舞的柳絮讓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四處都沒有人,一個也沒有,更別提擄走董夫人的人了。
緊張蕭索的氣氛在人們心頭升起,提起全部心神戒備著四周。過耳的風聲裏有騰騰的殺氣,江夜繃緊了心弦,壓低聲音與車裏的風荷說道:“娘娘,咱們隻怕已經被人包圍了,而且對方來勢洶洶,人數至少在我們之上數倍。”
“我明白了,咱們此行不為救人,隻為拖延時間。能拖得一刻就有多一分的希望,傳令下去,不要硬拚,保命要緊。”她的聲音平靜溫婉如往常,幾乎連一絲一毫的顫抖都不聞,隻是說得特別緩慢,似乎每個字都耗費了她大量的精力。
“小的領命。娘娘,之前派去打探夫人蹤跡的人尚無消息,相信過不了多久,定能找到夫人的。”江夜心裏清楚,隻要董夫人未得救,他們就不敢和對方硬碰硬,隻能想辦法拖延時間,至少要等到那邊尋到了董夫人的蹤跡再說。
一想到母親此刻的危險,風荷的心再次揪緊了,她這個女兒,不能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也罷了,還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了她,更連累了身懷有孕的嫂子。萬一嫂子有個什麼,她如何對得起哥哥呢,哥哥那般疼愛於她。她的手握成了拳,沉煙緊緊包裹著她的手,她淡淡笑了笑,回道:“讓大家打起精神分頭戒備。”
江夜一聲令下,他手下五十人已經熟練地布起了陣,把風荷的馬車拱在中心。
風刮得越發緊了,塵土與柳絮糾纏在一處,望出去即是一片混沌。
馬嘶聲驟然響起,接著是驚濤駭浪般的馬蹄聲愈行愈近,烏壓壓的人影一層又一層,迅速將他們圍在中心。略略估摸了一下,對方少說也有三百餘人,兼之個個兵強馬壯,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兵士可以比擬的。
最前麵領頭的是一個年紀五十開外的老頭,騎在高大的駿馬上,麵色難得的紅潤白淨,連一根胡須都沒有,精神矍鑠,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他嘿嘿笑了一聲,拱手作揖:“世子妃娘娘當真守時啊,女中豪傑不過如此而已。”他的笑陰冷詭異,聽得人毛骨悚然,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尖厲。
透過車簾的一角,風荷看了個大概,腦中靈光一現,她可以確定這一次的幕後主使是太皇太後無疑。除了她,誰能調動這麼多精銳人馬,恭親王是可以,但此刻的恭親王可沒有心思對付自己一個弱女子,又有誰身邊會有年邁的太監。
不過,她依然想不明白太皇太後為何要千方百計針對自己,若說是以自己要挾杭家,那麼大可不必,抓了太妃比她有用多了,連皇後皇上都要思量再三。再說,她即便想抓自己要挾杭家,那麼完全可以早行此舉了,沒必要等到事情無可挽回的時候。
“敢問閣下是哪一位?咱們素來無仇無怨,為何要擄我母親,意欲何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可惜還是因為腹中胎兒之故不敢太過用力,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世子妃娘娘聰慧過人,莫非還琢磨不透嗎?娘娘本無錯,錯就錯在嫁入杭家,更不該當了世子妃還有了身孕,有人想以杭家陪葬,那世子妃和肚子裏的孩子不是首當其衝了嗎?”這個老人,恰恰就是前幾日晚間往太皇太後宮中送芍藥的老太監,他雖覺得太皇太後這樣未免有魚死網破之嫌,但主子吩咐,他亦不敢不從。
過往的一切在風荷腦海中快速閃過,吳王兵敗自殺,杭家在裏邊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傅青靄負氣離京杭天曜出了不少力,杭家世子之爭自己也參與了,難道因此,太皇太後才對杭家恨之入骨,欲要殺之而後快。太皇太後與恭親王合作,顯然她是在為他人作嫁衣裳,而她居然願意,以太皇太後的為人竟然願意給別人作嫁衣裳?
風荷對太皇太後的了解僅限於自己的推理,一個女子能從普通嬪妃做到皇後太後太皇太後是了不起,但能夠隱忍二十年謀劃為兒子複仇,卻是極其狠辣的角色。
是不是,太皇太後對此次謀反並不存太多的指望,她真正要做的,僅僅是借助此次大好時機,一舉鏟除杭家,或者說除掉杭家嫡係。一旦自己出事,孩子必然不保,杭天曜為了救自己可能也會落入對方的圈套,王爺年邁,活著也不能怎麼樣了。那時候,杭家隻有一個選擇,讓杭天睿繼位,杭家至此就是魏氏的天下了。
無論魏氏一族將來如何,會否沉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算是徹底垮了,給太皇太後作了陪葬。一個含有魏氏血脈的杭家,必然為皇上所猜疑和不喜,從而收回手中的權利,繼而完全閑置,最後落寞得退出百姓的視野,杭家百年威名一朝覆滅。
風荷不理解,是怎樣的恨讓太皇太後寧願魚死網破,也要拉杭家下水。或許在太皇太後心裏,第一等選擇是拿江山陪葬,第二等則是至少拉了杭家作墊背。
她的身子開始發冷,一路的顛簸耗盡了她的元氣,現在不過是強撐著罷了,她笑音宛然:“我倒想不到,我一個弱女子,能勞太皇太後費這麼多心神,實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老太監向左右使了一個眼色,口裏說道:“娘娘,董夫人就在往南三裏之外的山丘上看著你呢,她是死是活就等你的決定了。你若痛快死了,她便能活;不然,隻有你們母女、母子三人在地下相伴了,倒也不嫌寂寞。”
他此言一出,風荷顧不得讓沉煙動手,自己撩起了車簾,往外探了半個身子,凝眸望著前方。那裏的確有連綿起伏的山丘,茂密的山林,可是除此之外,她什麼都看不到。
江夜趕緊擋住了她,極輕得說道:“娘娘莫怕,咱們的人定會救下夫人的,娘娘自個鎮定下來才好。”
杭天瑾亦是擋在了前麵,柔聲勸道:“弟妹,你還是進馬車裏安全些,千萬不要出來。”
聞言,風荷隻得放下車簾,緩緩坐了回去。她舉棋不定,她生怕自己一旦反抗,母親就會沒命了;可是白白賠上自己一條性命,她又不甘心,她還有寶寶,她死不要緊,豈能帶累了寶寶。
“你們這麼多人,都是大好男兒,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葬身於此呢,不如把你們世子妃留下,保全了自己豈不好,再問問你們世子爺,他果真狠心不顧他的妻子兒女了?”風荷的命他們自然想要,可如果能借她再要了杭天曜的命,那才是最完美的,不然自己這邊也會損失不少人。
江夜手下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恍若未聞。江夜冷冷一笑,喝道:“你太小看我們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豈是那等貪生怕死之人,將弱女孤兒交到你這樣的人手裏,才是真正侮辱了大好男兒的名號呢。”
老太監聽了不大高興,微笑的麵色緊了緊,卻是問道:“世子妃,你是要眼睜睜看著你母親因你而死嗎?”誰不知這位世子妃從小不得祖母父親疼愛,唯有一個母親相依為命,感情深厚無人可比。一個女子,總不成狠得下心來不管親生母親。
風荷的手抖了抖,沉煙忙抱住她的身子,好半晌,她才安定下來,苦思著如何再能拖延一下時間。
可惜老太監等不及了,大手一揮,喝令道:“發信號彈,速拿董夫人人頭相祭。”
他說話當時,風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本能地喊道:“不要。”
“你先放我母親下山,我要親眼看見她,不然我哪知你說得是真是假?”千鈞一發之際,她才想起這一點,硬生生說道。
“你有時間,我們可沒有時間陪你打發。”老太監根本不吃這一套,他自然也怕耽擱久了,宮裏那邊遣派了人來營救,那他們不是白忙活一場嘛。若不能借此抓了杭天曜,先殺一個是一個吧。
風荷不料他會軟硬不吃,咬緊牙關蹙眉細想,可她一來耗費了太多心神,二者關心則亂,根本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能拖延時間。
誰知遙遠的前方響起砰的一聲,江夜抬頭望天,當即大喜道:“娘娘,他們找到夫人了,相信很快就能救下夫人的,娘娘不需焦急。”
老太監瞧著遠處的煙火,臉色變了變,為了埋伏董風荷和杭天曜,他們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前邊,後麵隻留守了不到百人,隻怕不一定守得住。想罷,他已高聲喝道:“殺。”
瞬間,車外的馬嘶聲、刀劍聲亂成了一團,然後有血腥之氣不斷透過車簾彌漫進來。江夜護在車上,杭天瑾駕車,三百人的包圍圈,馬車根本沒有突圍出去的希望。
杭天曜的人手個個英勇無敵,能以一當十,可對方並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精兵強將,一個能擋兩個就不錯了。五十人對三百人,誰都清楚根本不是對手。因此,雙方的搏鬥才越發激烈,生死存亡的關頭,誰不是拿出了渾身本事。
沉煙緊緊抱著風荷,不讓她看外麵的景象。可是,打鬥的聲音越來越近是瞞不了人的,而馬車也從一開始的平穩不動到左右搖擺,血腥氣濃鬱得不是薄薄的車簾可以擋住的。
胃裏一陣翻滾,腹中傳來隱隱的陣痛,風荷的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沒有人比她清楚自己的身子,她害怕得摸著肚子,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生了。
“娘娘,你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沉煙雖然緊張,可依然注意到了風荷的臉色漸漸轉白,額上的汗都濡濕了耳畔的青絲,嘴唇咬得發紅。
杭天瑾緊盯著雙方的人馬,心裏越發急迫,照這樣下去,頂多一刻鍾,他們就支持不住了,現在連江夜都跳下了馬車加入了搏鬥中去。他隱約聽到車裏的動靜,回身掀起一角簾子,啞聲問道:“四弟妹,你如何了?”
風荷右手抓著車窗上的扶欄,左手護著腹部,沉煙怕她說話吃力,忙幫著回道:“三爺,我們娘娘好像肚子痛,怎麼辦?”她說話時,帶了一絲哭音。任是沉煙沉穩過人,可畢竟是個久在內宅的年輕女子,親眼見到血肉模糊的廝殺也罷了,關鍵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生孩子這樣的事啊,由不得不怕。
月份是不足,但瞧風荷這個樣子,怕是真的要生了。這裏沒有穩婆,沒有太醫,連必備的生產之物都沒有啊。
“什麼?一定是車上太顛簸了,可是外頭危險,更不能出去啊。”杭天瑾驚得張大了嘴,四弟妹懷孕已經八個月,正是該好生休養的時候,這番變故,若是早產,又該如何?
陣痛輕了點,風荷勉強問道:“外頭情形如何?咱們尚能堅持多久?有沒有突圍的希望?”依她的計算,杭天曜即使趕過來,也至少還需要半個時辰,要是宮裏發生什麼意外,那隻有更久了,而他們等不及。
杭天瑾不想叫她擔心衝撞了胎氣,可心知瞞不住,隻得回道:“咱們死傷慘重,隻有三十人左右了,可對方還有兩百有餘,要想突圍出去,怕是會更糟。”
“好,這次連累三哥了。”她淺淺笑了笑,即使這般狼狽不堪的時候,一身風華仍能迷了人的眼。
杭天瑾心神一顫,很快斂息勸道:“弟妹顧好自己要緊,不需對我內疚,是我自己硬要跟著來的,於弟妹何幹。何況我作為兄長,四弟不在,原就該護著你,不然怎麼向四弟交代。”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他忽得明白過來,不屬於自己的不該求,屬於他的即使已經失去,那也是實實在在屬於他的。他想起賀氏,萌生出一股柔情,心底從沒有的敞亮。
江夜打倒了靠近的幾個人,撲到馬車前,輕聲喊道:“娘娘,小的試著帶娘娘殺出去,娘娘堅持住啊。”
風荷忙關切地應道:“你們自己小心些。”
江夜點了功夫最好的幾個人,護著馬車往後退,想要殺出一條血路來。可是到底實力懸殊,寡不敵眾,隻能在原地徘徊。又過了一盞茶功夫,他們的人完好無傷的隻剩下十來個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是救兵遲遲未來,大家的心一點點涼下去,隻能愈加拚命了。對方的人都能靠近馬車了,以致於馬車搖晃得加倍猛烈,風荷覺得痛楚更甚之前,而且下身濕漉漉的。
“四弟妹,咱們怕是撐不下去了。”本來這些日子的禁閉,杭天瑾的氣色就不太好,這時候看來,又添了幾分青黑之色,血色全無。
杭家多少次的陰謀詭計,風荷都一一躲過了,回想起來,她不由一陣苦笑。憑她怎般機敏,能夠一次次化險為夷,也擋不住暴力的強大。想她董風荷,難道就要死得這麼難看嗎?人家軍人馬革裹屍那是英勇壯烈,自己要是如此絕對會成為世人的笑柄,往後一段時間,京城的話題都不會忘記了她這個慘死的杭家世子妃。馬蹄踐踏紅顏淚,淒涼寥落,是她從不曾想過的結局。
連江夜身上都受了幾處刀傷,老太監得意萬分,手下之人下手更狠了。
便在這樣陷入絕境的時候,身後傳來了飛揚的喊殺聲。那聲音,融入曠野裏,激起層層漣漪,回響不盡,聽得人妥帖而溫暖。
眾人立時受了鼓舞,忙回頭去看,起初的喜悅漸漸凍結,變成了冰涼的意味。來的的確是自己這邊的人,杭天瑾一眼就認出了奔在最前麵的是韓穆溪,關鍵的問題是,他們一共隻來了七八十人,還是身手一般的禁軍。
對方先是吃了一驚,待看清了情形之後,又放下心來。他們在前邊設了那麼多伏擊圈,畢竟起了作用,隻那麼點人,在他們眼裏還是不懈一擊的。唯有一個地方可惜,來的不是杭天曜。
韓穆溪領人即刻加入了廝殺,自己慢慢靠近馬車。杭天瑾站在車上高聲喊道:“為何隻來了這麼點人?”
“前邊三處伏擊,咱們的人都被拖住了,我們是好不容易才衝出來的。”他一麵擊退臨近的敵人,一麵回道,聲音裏帶著憤怒。
沉煙看到了一絲希望,握住了風荷的手泣道:“娘娘,小侯爺帶人來救我們了,娘娘別怕。”
望著青衣飄飄墨發飛舞的韓穆溪,風荷的眼角濕了。她這輩子要怎麼才能償還得清韓穆溪的人情呢,幾次救她於危難之中,尤其這次,明知危險重重,他還是義無反顧來了,這要她拿什麼去還他的深情。在日複一日中,風荷開始體會到了韓穆溪對自己的用心,那是一個赤誠坦蕩的男子,喜歡或者不喜歡,都是光明磊落的。其實,他與杭天曜表麵上完全不一樣,但骨子裏,是相似的,驕傲、坦誠。
她是向往過這樣的男子,願得這樣一個人共度一生,成全書中才子佳人的美談。然而,人生往往事事難以預料,她和韓穆溪相識得太晚。她相信,若她先認識韓穆溪,她必是會動心的,但她先認識的杭天曜,嫁給了他,也愛上了他,愛上一個她少女的情懷中完全不能接受的男子。
隻能說,這是一場沒有對錯的遺憾。當然,在風荷心裏,她接受了杭天曜,願與他白頭不相離,那種感情絕不是韓穆溪能相提並論的,她隻是有時候會感慨,感慨命中注定的緣分和虐緣。
在血光四濺中,韓穆溪越過人群,看著馬車裏那個容顏蒼白卻依舊風情萬種的女子,他慶幸自己趕來了,也歡喜得笑了。即便明知自己此生都與她無緣了,他也願意為她不顧一切,這是喜歡,也是知己。知己,即便遠隔天涯,即便缺乏交流,亦是會生死相酬的。
風荷淡淡笑了,在這一笑裏,什麼都釋然了,如果有可能,她也願為他出生入死,但她願和杭天曜同生共死。
韓穆溪終於和江夜二人彙合了,兩人背對著背小聲交談著。
“我掩護,你帶世子妃衝出去。”江夜毅然說道。
“可是你……”他的話不及說完,已經被江夜打斷了:“沒有可是,我是世子妃的下屬,為她死了那也是責任。”
韓穆溪強不過他,隻得點了點頭,兩人迅速分頭行動。
韓穆溪一躍跳上了馬車,背對著身叫道:“坐穩了。”他話音剛落,馬車向著對方最薄弱的地方突了過去,而江夜也帶人一路掩護,拖住了對方的動作。
禁軍畢竟隻是普通的士兵,與太皇太後手下的精幹之士比起來差了許多,七八十人隻是看著多,其實不中用得很。
馬車好不容易衝出了包圍圈,拚命往前奔,此刻也顧不得什麼方向了,大致是往西去的。江夜帶著人拚死抵抗,也隻能且戰且退,好在馬車去的遠了,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風荷坐在飛奔的馬車裏,痛感一陣陣襲來,下墜的感覺分外強烈,她死死咬著牙,不肯吭聲,生怕分了別人的心。
沉煙的手被她抓得泛起了血痕,可自己一點沒覺著痛,她隻是嚇得臉色慘白,終於哭了起來:“停車停車,娘娘,你難受就喊出來啊,不要這麼嚇奴婢。”
聞言,韓穆溪猛地勒住了馬韁繩,與杭天瑾一同回身往後看。
“你?”在看到風荷雪白的麵容那一刹那,韓穆溪的頭懵了,他發慌得跳進了車裏,不知所措。
杭天瑾的聲音帶了三分淒厲:“四弟妹是不是要生了?”他求救得看向韓穆溪,可韓穆溪與他比起來隻怕更不如,連女人都沒碰過呢,哪兒知道生產之事。
風荷隻想盡量抓住什麼東西來緩解自己的痛,不經意間她抓住了韓穆溪的胳膊,身上冷汗濕透了衣衫,神智模糊,卻還是說道:“不要管我,繼續趕路,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一旦被對方追上,連韓穆溪杭天瑾幾個都走不掉了,不能因她再連累他們了。
她身上的痛通過她抓著韓穆溪的胳膊清清楚楚傳到了他身上,他猛然一慟,扶著她後背顫聲道:“不,我們不走了,你會受不了的。”他的心被什麼鞭打一樣的抽搐,隻為不能代她受苦。婦人生產原是最最危險之事,風荷又是早產,在沒有太醫穩婆的情況下,他們再奔馳不顧她,不但孩子不保,連她都有極大的危險。
風荷懊惱不已,她這一次真真連累了太多人,她一條命不值得啊。
“四哥很快就會來的,我走的時候有人去找他了,隻要咱們堅持片刻,就會沒事的,你要挺住啊。”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後悔,趕緊勸解。
車下幾個一同護車的侍衛喊了起來:“江大人抵擋不住了,他們快趕上來了。”
杭天瑾跳下車往後看了看,對方離這邊不到一百步了,他抓著車身問道:“走不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連人都顫抖了,手上青筋直繃。不走,可能所有人都喪命;走,風荷和肚子裏的孩子或許難以保住。
韓穆溪一反往日的的柔和俊朗,斬釘截鐵說道:“不能走。”
風荷迷迷糊糊感到他身上的溫熱氣息,輕輕歎道:“既不走,咱們找個地方躲起來也行。”
一聽他這話,杭天瑾和幾個侍衛四處掃視起來,在西邊有個高三十來米的小土坡,土坡背靠著一帶低矮的山丘,相連處似乎有個山洞似地地方。他忙往那一指,對韓穆溪道:“咱們去那,那裏地勢高,便是抵抗也有個依仗,比平地強。”
韓穆溪順著他的指點略看了一眼,當即環抱著風荷緩緩跳下了馬車,沉煙也跟著提了包袱跳了下來,一行十來人往土坡上快步疾走。
正如杭天瑾所說,土坡背靠山坡,借得依靠的地方,隻要守住另外三邊即可,而且坡頂連接著山的地方有個僅容三四人的小洞,能讓風荷略微歇息一下,恢複點力氣。
沉煙解下風荷身上的披風鋪在地上,韓穆溪小心翼翼將她放下來,又脫了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她靠著沉煙的身子歪坐著,順手捋起耳旁濕濕的秀發,強笑道:“你們快去,別管我。”
“嗯,有事一定要喚我們。”韓穆溪匆匆交代一句,就退了出去,隻要敵人不打退,風荷就多一分的危險。杭天瑾亦是跟著守在了洞外,隻留沉煙一人在裏邊服侍風荷。
風荷籲出幾口濁氣,對沉煙苦笑道:“倒是辛苦你了。我隻怕就要生了,唉,這個孩子,什麼時候出來不好,非得這會子跟著湊熱鬧。”
沉煙偷偷抹去眼角的淚,表現出鎮定無波之感,也笑道:“是啊,小世子見娘娘受苦,估計是心疼了,急著出來幫娘娘助威呢。隻是,隻是,咱們沒有帶穩婆,奴婢偏偏是個無用的人,什麼都不懂。”她終是忍不住心頭的委屈與焦急,哽咽起來。
“這有什麼難的,咱們不是都聽錢媽媽幾個人說過嘛,也不過那麼回事,多使點力氣就夠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她話音未落,就禁不住啊了一聲,原來是一陣比前都強的痛楚襲來。
“好,奴婢不怕。娘娘,媽媽們說羊水破了就是要生了,可是奴婢不懂什麼是羊水啊?”沉煙把自己的唇咬得又腫又紅,風荷每一聲壓抑的叫聲,都叫她心驚膽顫。
風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劇烈的痛楚使得她說話都不完全了:“傻丫頭,羊水……早就破了,這會子,覺著痛得很厲害,應該,應該是要生了。就不知……早產,寶寶會不會……”
沉煙伸出手,試了試她下身,才發現早就濕透了,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嘶啞得說道:“不會,不會,娘娘,小世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娘娘和小世子都會化險為夷的。奴婢要怎麼才能幫娘娘?”
風荷躺得平整了一些,雙手拽成了拳頭,艱難說道:“咱們備的刀呢?有沒有帶發燭?”
經她這麼一提醒,沉煙也陸陸續續記起兩位穩婆說得大致經過來,忙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袱裏找出匕首和發燭,還有一小塊幹淨的絹布。先把刀擦幹淨了,又在洞裏找了幾顆枯黃的小樹枝,點著了火,把刀燒得紅紅的。
風荷與沉煙兩人雖聽穩婆講了些,知道個朦朧的樣子,但畢竟沒有一點經曆,又是懸心又是慌亂的。何況,她是被顛簸緊張使得未足月就要生,生產的條件並不成熟,比起順產來差了許多。
先不說裏邊風荷痛不欲生,外邊的情景也很是不妙。江夜帶著幾十人與他們彙合到了一處,占據著山坡,憑著地勢優勢略微緩解了一下緊急情況,可是根本敵不過對方人多力量大。
老太監領著屬下幾次想要衝上來都沒有成功,心下越發急了,沒想到殺個女子還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再不盡快解決,救兵一到,他們自己就陷入危險境地了。一想到這裏,老太監帶人拚盡全力衝殺上去,手下毫不留情,狠辣歹毒。韓穆溪他們的人馬損失慘重,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就在眾人凝神灌注於戰鬥中的時候,沉煙在洞裏揚高了聲音喊道:“小侯爺,三少爺,娘娘快不行了。”要不是迫於無奈,她也不想擾了外邊人的心神,可是娘娘這樣,她一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光是恐懼就足以叫她亂了手腳。
這話無疑在眾人心頭加上致命的一擊,韓穆溪一劍刺死了逼近前來的人,跑回了山洞。
毫無血色的臉頰,隻剩下紅唇被咬得鮮紅,冷汗濕透的秀發與衣衫,表明了她此刻近乎崩潰的痛楚,還有欲睜卻無力睜開的雙眼。他的心痛得無以複加,恨不得代她受了這所有的苦楚,偏偏無能為力,隻能緊緊抱著她,盡力喚回她的神智:“世嫂,世嫂,你醒醒,你不能暈過去啊。你看啊,四哥就快來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風荷並未完全昏迷,還是清醒著的,隻是她全身的力氣快要被抽走了,累得她隻想閉上眼睛,半點力氣都使不上。臨別時杭天曜俊逸的笑容在她眼前不斷閃現,她彷佛看到他眼含無限柔情吻著她鼻尖,聽到他喃喃喚她小笨蛋。
她緩緩舉起手,碰了碰韓穆溪的臉,笑容似曇花一般恬靜柔美:“小侯爺,謝謝你。我不會有事的,我會一直堅持到他來救我們的,若是我的孩子生下來,讓他認你為義父好不好?我欠你的今生還不了,倘若我們下輩子還能相見,你可要留著機會讓我謝謝你。萬一,萬一我不行了,你要保住我的孩子,替我交給他,讓他好好撫養長大。”
韓穆溪的淚湧滿了眼眶,他搖搖頭,用力說道:“不,不會的。你既然欠了我的人情,就要這輩子還我,下輩子的事誰說得清呢。妹妹不是還讓你替我留意一個好姑娘嗎,難不成你要食言,連這麼個小忙都不肯幫,你董風荷可不是這樣不講信用的人。”他第一次可以理直氣壯的喚她的名字,她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多想親口喚喚她。
“好,其實我沒什麼,隻是想節省一點力氣,留著一會把寶寶生下來。你出去吧,難道還想看我生孩子嗎?”又一股劇烈的痛楚激得她徹底清醒,她相信那是肚子裏的寶寶在鼓勵她支持她,這樣的關頭,她依然可以打趣他。
正這時,江夜與杭天瑾都擁到了洞口,江夜的嗓子都嘶啞了:“娘娘,咱們撐不住了。小的該死。”
“如果四弟這時候能趕到就好了。”杭天瑾無奈得歎了口氣,他衣袖上、袍子下擺都氳散開深紅的濕痕,往日那位聞名京城的瑾公子少了文雅之氣,多了曆經風雨後的豪邁。他抬頭看了看洞外的天空,忽然驚喜得叫道:“我有辦法了。”
韓穆溪和江夜都異口同聲問道:“什麼辦法?”
杭天瑾眼裏閃過奇異的光彩,興奮得笑道:“我從這邊土坡溜下去,再從他們後麵假裝成四弟引開他們。他們對四弟妹下手不就是為了引出四弟嗎,四弟出現了,他們定會分不少人手過去,那你們就能再堅持一段時間了。”
風荷著實想不到杭天瑾會以自己為誘餌引開追兵,她的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梗咽洶湧,立馬回絕:“不行,絕對不行。三哥你雖有功夫,但哪兒是他們那麼多人的對手呢,我是萬不會同意的。”
江夜和韓穆溪見此,都想開口說自己去。誰知杭天瑾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堅決得說道:“你們倆不用與我爭,你們功夫比我好,自然要留在這保護四弟妹,何況我與四弟是兄弟,裝起來肯定比你們像。四弟妹,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如果,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兩個孩子,有弟妹在,我是不擔心的。”他說完,就唰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