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蜻蜓 1(1 / 3)

一年。

三百六十五日。

四千三百八十個時辰。

三萬五千零四十刻。

聽到太醫艱難吐出的“一年”結論之後,朱聿恒腦中第一時間閃過的,竟隻有這些數字。

他將自己的手從太醫的手指下收回,垂下眼整理自己的衣袖。

“你的意思是,本王隻剩下,一年壽命了?”

他聲音平淡,神情沉靜到略微僵硬,仿佛剛剛被下了診斷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人。

太醫院使魏延齡起身後退兩步,跪伏於地,惶恐悲愴不敢抬頭:“微臣……不敢妄自揣測,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定能安然度過此劫。”

因為太過宏偉開闊而顯得空蕩的殿內,宦官宮女們早已被屏退,此時靜得一點聲息也無。

朱聿恒沒有理會那些安慰自己的話。他坐在窗前,太過刺目的陽光從他的身後透進來,塵埃在光芒中靜靜漂浮,但隨即,就隱入了陰暗中,再也不見蹤跡。

就像他以後的人生,不知去向何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聿恒才終於開了口。他語調尚算平穩,隻是嗓子似被人掐緊,氣息有些短促:“可有醫治之法?”

“微臣……微臣死罪,微臣無能為力……”魏延齡將額頭抵在金磚上,聲音喑啞。

朱聿恒看見他的額頭在地上磕得紅腫,便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魏延齡麵前,將他攙扶起來:“我自己的身體,我比你更清楚。其實本王心中也早有預感,生死有命,並非人力所能改變……魏院使不必苛責自己。此次召魏院使來,隻是讓我肯定此事而已。”

朱聿恒抬起手,慢慢地撫上自己脖頸。

在那裏,一條隱隱浮現的紅色血痕,正從小腿蜿蜒而上,貫穿他的半側身體,直沒入咽喉。

奇經八脈中的陰維脈,自築賓穴而起,一路經衝門、大橫、期門至天突、廉泉,最終扼住他的喉口,如血線橫鎖,無從掙脫。

朱聿恒記得很清楚,這一條血線的出現,是在一個半月前。

四月初八。

尋常的一日,天氣陰霾欲雨,一早便感覺到悶濕。

他如常入宮,替當今聖上——也就是他的祖父,處理公務。

自太、祖廢除中書省之後,皇帝便需每日親自批改奏折,宵衣旰食,夙夜無暇。後來雖設殿閣大學士入宮谘政,但主要還是分理各地雪片似飛來的奏折。太子坐鎮南京,是以北京日常政務,多交由皇太孫朱聿恒與大學士們商議處理,重要事宜再由朱聿恒呈報皇帝親自裁奪。

四月庚子,和往常一樣,事務冗繁。各部送過來的公文足有四五百份,饒是朱聿恒批閱速度極快,但等到處理完一切之後,也已是入夜時分了。

天氣陰沉,雷電交加,眼看就要下雨。

回文華殿的路上,朱聿恒正遇到從五軍營巡視回來的皇帝。他略有倦怠,但看見他後便振作了精神,停了車駕向他示意,說道:“聿兒,朕今日心情甚佳,你留下來陪朕用膳吧。”

民間有隔代親的說法,其實皇家也一樣。人人都知道,皇帝可以委派太子去鎮守南京,但這個皇太孫卻是自小就在身邊撫養,連北伐出征都隨軍帶著,片刻舍不得相離。

朱聿恒應了,簡單向身邊人交托了些事情,隨著聖駕進了奉天門。

剛入宮門,忽聽到轟然巨響,天空之中雷電大作。

朱聿恒在奉天門下抬頭看去,宏偉壯闊的紫禁城籠罩在交織的紫色閃電之中,爆裂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際,豔烈的光線在空中灼燒出刺目的痕跡。

三層玉石殿基之上的奉天殿,在紫色的夜空之下,沉靜而肅穆,那巨大的十一開間大殿,如坐鎮中央的璽印,萬古不可動搖。

內宮監掌印太監薊承明見狀,立即說道:“陛下,臣等奉命修造紫禁城,共近萬房屋,無有如奉天殿雄偉牢固者。眼看暴雨欲來,陛下可進奉天殿內暫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