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真正影響人生走向的那些瞬間——高考、擇校、擇業、結婚、生子,在發生的那瞬間絲毫也不驚天動地,反而十分安靜自然,像是到了春天的種子不得不發芽,到了秋天果實自然會從枝頭掉落。
在往後的日子裏,封季萌回憶起這兩天,也隻有頭頂炎熱的日光,坐在小電瓶上腳下如同流水一樣劃過的斑駁樹蔭,以及楊繁被汗水洇濕的背心和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和汗水交織的味道。那氣味兒被三十度的熱風裹挾著,撲在他的麵頰,灌進他的鼻腔,也貫穿了他的整個十八歲,成為他冷寂的青春裏唯一炙熱的回憶。
在英語作文點下最後一個句點時,封季萌知道自己的青春也畫下最後一個句號,不管高考如何,他都已經給自己的一段人生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盡管從任課老師到年紀主任都一再強調不能提前交卷,封季萌還是提前半小時交了卷。離開了考場但沒能離開學校指定的區域,他就在考場一樓的大廳裏,無聊地踱步,看誠則中學光榮榜上貼出來的學生。
下午的風從大廳的T形走廊裏穿堂而來,那根繃了一年的弦終於放鬆,突然鬆弛的感覺讓封季萌有一些茫然,心裏頓時有點空蕩蕩的。
走廊裏傳來腳步聲,封季萌一回頭,一個身影朝他撲過來。
“萌哥,你也提前交卷了啊。”張家瑞勾著封季萌的肩,第一次沒有被甩開,脫口問道,“考得怎麼樣?”
“嗯,還行。”
張家瑞往後一仰:“還行是個什麼水平?”
“作文可能會被扣一兩分。”
“當我沒問。”
兩人正聊著,白藍從走廊裏探個頭:“嗨,是你倆啊。”
“那還能是誰?”
“昨天我提前出來,就在這兒碰到了巫婆,被她逮著教育了一頓,都心理陰影了。”
“那你還提前出來了?”
白藍無所謂一笑:“我看著試卷就控製不住改答案的手啊。”
張家瑞一見白藍,就笑成了一朵花:“藍哥考得咋樣?”
“別問,再問自殺。”
“至於嗎,你英語也不算很差啊。”
白藍對張家瑞眨巴眼:“差不差這次都超過你,等分數吧。”
“超超超,你說了就算。”
張家瑞突然對這種兩人之間慣常的、細小的爭鋒沒了興趣。他看了封季萌一眼,發現封季萌也對他倆毫無興趣,已經一個人沿著榮譽牆走到另一邊去了。張家瑞心裏被壓抑的衝動突然放大,他挪著步子靠白藍更近了一點。考試結束鈴響起之前的時間,這個陌生的校園異常安靜,張家瑞一屏息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白藍穿了一件雪紡的蓬蓬袖中袖襯衣,下擺紮在藍色的A式格子裙裏,一頭黑亮的頭發梳了高馬尾,既清秀可人又充滿活力。突然起來的想法,讓張家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然而一低頭,又能看到兩條又直又長的腿,臉就開始發熱了。
白藍看他神色不對,還以為是剛剛的考試出了什麼紕漏。
“瑞兒,你咋這幅表情,不會是剛剛答題卡塗錯了吧?”
張家瑞略一側目就觸碰到了白藍的目光,脫口而出:“白藍,你今晚有空嗎?”
“有啊。”
“那我們晚上去濕地公園逛逛?”
“大晚上去濕地公園逛什麼,你腦子……”
白藍在意識到張家瑞到底要去逛什麼那一刻,突然噤聲,立馬撇開目光,隨即扭頭找封季萌。
張家瑞看到她臉紅了,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也知道她下意識的逃避,但這次不會再讓她溜掉了。他拉了拉白藍寬鬆的袖子,追問道:“去嗎?晚上我上你家去接你。”
白藍紅著臉,有點手足無措,不知作何回答。突然,她目光約過張家瑞的肩,鬆了一口氣:“簡航,你也提前交卷了。”
“嗯,我那位置不好,西曬,早點出來。”
“你就這樣把你的愛猴兒給拋棄了啊?”張家瑞陰陽怪氣,怪簡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掐準時間壞他好事。
簡航掃了張家瑞一眼:“關你屁事。”
“這是怎麼回事,你倆咋一見就嗆?”白藍疑惑地看著兩人。
“我跟他能有什麼事。”
“同班太久,兩相看厭。”張家瑞言簡意賅總結道,又問白藍,“你說學習小組今晚去不去吃個小組散夥飯,畢竟以後不會在一起刷題了。”
“你別問我啊,反正我有空,怎麼都行。”
張家瑞不滿地想,你剛怎麼不那麼說。
他又問封季萌,封季萌轉頭說:“我不去,我晚上有事,過兩天空了我再約你們。”
白藍問簡航去不去,張家瑞還不死心沒約上白藍,替簡航答道:“他不得看猴兒去不去。”
“今天算了吧,考累了。”其實是侯文連考兩天也連失了兩天的眠,簡航有必要看著他讓他別考完就去對答案,免得再失眠幾天,人就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