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可莫要壞了眼睛。”
方諾放下手中的繡線,仰首瞧著扶著丫鬟進來的婦人,笑應道:“娘放心,我心裏有數。”
她到璟朝十七載,從一出生便記得前世的所有事情,生在這麼一個家中,也算得上十分幸運。
母親王氏是璟朝有名的繡娘,先前在宮中太後身邊侍候,得過太後繡藝無雙的誇讚,之後每年也會送繡品到太後宮中,隻是年輕的時候傷了眼睛,現下視物不甚清晰。
父親方致是個做布匹生意的商人,跟王氏青梅竹馬,守著心上人從宮中回鄉,二人才喜結連理,守著妻子再無旁人。
“你爹在前院見客,讓慎兒也跟著一道。”
方諾莞爾:“見的是哪位?”方慎今年不過八歲,二老都存著讓他好好讀書的心思,甚少去見前院那些生意場上的客人。
王氏微微搖頭:“我也是讓人去尋慎兒的時候才曉得的。”
“想來是重要的人,爹才會讓他過去。”邊說邊將手上的繡線絞斷,從幼時起,除了讀書,王氏還將自己刺繡的手藝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女兒。
正說著,前院跟著方致的隨侍福安急急忙忙過來,同二人說道:“夫人小姐,老爺說府上來了貴客,一會兒在花廳設宴,讓您二位都過去。”
行商之人,府中規矩寬鬆,加上方致一向尊重發妻和女兒,母女兩個偶爾也會同相熟的外客一道用膳,並不分桌而食。
沒想到到前院見到這位貴客之後,方諾還真是有些詫異。
瞧著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穿著一件青灰色長袍,方巾束發,相貌清俊,側耳聽著方致說話,麵上有清淺的笑意,時不時微微頷首。
見到母女二人過來,方致笑著起身,同二人說道:“這是無慍,故交之子,讀書人,正領著廩生的米糧呢!”
廩生在璟朝算是經過縣試的秀才中最優秀的一批人,每月領兩旦糧食作糊口之用,怎麼說也算是讀書人瞧著小有前途那一批,怪不得還讓方慎出來見客,感情是有讓他向榜樣學習的意思。
寧無慍朝著王氏並手作揖,開口道:“晚輩寧無慍見過方伯母。”
方家一家子都是十分敬重讀書人的,王氏忙上前扶了一把:“快快起來,可使不得!”
方諾衝著端端正正站在一旁的方慎眨了眨眼睛,她跟幼弟之間差了九歲,小家夥才垂髫的年紀,板著臉站在一旁跟個老頭子一般,見姐姐同他逗樂,才稍稍吐了吐舌頭。
不過她也得上前跟這位寧秀才見禮,寧無慍掃了一眼麵前的少女,膚色算不得十分白皙,眉眼間也略帶英氣,俏生生地站在那裏,生機勃勃的樣子。
既然來了,便要坐下聽二老跟這位寧秀才再寒暄幾句,招了招手領著方慎一道坐在下首,方老爺本來是讓兒子好好站在旁邊聽著,見女兒這般,氣鼓鼓地瞪了兩人一眼,可也不好做聲,隻得跟寧無慍繼續攀談起來。
說著說著又歎了一聲:“死生有命,寧賢弟確實是個英才啊!”
方諾坐在一旁聽著,大致也算是明白了這人的來曆,十六歲中廩生,十八歲鄉試之前父親病故,守孝三載,現下二十有二,正要準備明年的春試。
隻是不知忽然來方府拜訪所為何事。
方家有江南一帶最出名的繡坊,因為王氏閨名一個秀字,便直接掛了秀坊的牌子,雖說現下王氏已經不再動針線,但是名號早些年就已經打了出去,方諾現下也將母親的一手繡藝掌握了七八分,再加上原來方致的布匹生意,方家不算豪富,但方致也是江南有名的商客。
寧無慍的父親早先跟方致有過交情,寧家離得挺遠,在另一個州府,當初方致走南闖北做生意的時候,路上遇到盜賊,身無分文,被寧無慍的父親收留,不僅在寧家住了幾日,還給了他返鄉的盤纏。
後來寧父帶著妻兒去趕考,便同方致斷了聯係。
寒暄了這麼久,方諾覺得自己大概知道了寧無慍這次的來意,寒門子弟想要出人頭地,沒有銀錢資助是不可能的,方家家大業大,但是行商之人在璟朝不可能不尋求官府庇佑,先前因為太後的幾句話,讓方家的生意紅紅火火越做越大,方致也是個會來事兒的,江南十州府,不少官員他也都相熟。隻是太後前幾年薨逝加上王氏的眼疾,對方家來說還是小有打擊。資助學子一事,也有些賭運氣的成分在,不少讀書人也不願意承認先前得過商人恩惠,真是在京城一朝翻身,翻臉不認人的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