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幾天的雪將地麵積得深厚,人踩在上麵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拔出深陷的腳。而天空中依然在飄著鵝毛般的大雪。梓清依著榻,隔著窗門往外看時,總覺得天好似破了一個窟窿,那些雪便是被人從那個窟窿裏往下倒出來的。
這樣的天,委實不算好天氣。好在屋子裏炭火燒得旺,很有種北方冬於供暖的感覺,整個人暖融融的。
“到現在沒到,怕是要到明天才到了。”崔雲驍輕聲對倚在榻側手捧一卷經書的梓清說道。
梓清原本以為他已睡著,這會兒聽到他的聲音,才知道他並不曾入睡。將手裏的書扔到一側,側了身,探手摸上崔雲驍的額頭,見溫度正常,便鬆了口氣,接著他的話說道:“我到是希望他們最好被這雪給埋了,永遠都不要來,才好。”
崔雲驍不由便笑了,輕聲道:“還是讓他們來吧,不來誰知得拖到什麼時候,我還想跟你走遍大江南北呢。”
梓清笑了笑,忽的便聞到一陣清清幽幽的冷香,不由訝異道:“香雅今天熏得的香,味道不錯。”
崔雲驍指了沿大窗在炕上,那四腳幾上紅白香間的曼陀羅道:“虧得紅袖還說你喜歡這花,怎的卻連它的香氣也嗅不出。”
梓清順著他的手抬頭,在看到那姹紫嫣紅的曼陀羅時,愣了愣,這時節哪來這麼鮮豔的花,不由訝異道:“這花……”
崔雲驍笑了道:“我竟不知馬一文也是風雅之人,這花是他之前留下的那個花園子裏的婆子剪了送過來的,說是你身邊的丫鬟說的,此花乃王妃最愛。”
梓清笑了笑,到談不上什麼最愛,隻不過是相較其它花種來說,這花最是入眼罷了。
這樣隆冬的天,那婆子能將這花給侍弄得這麼好,到是果真有幾分本事。梓清笑了笑收了眼,對崔雲驍道,“不早了,睡吧。”
黑暗中,梓清感覺到崔雲驍伸過來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寬大的掌心將她整個手都包住。屋外,寒風夾著雪花,呼嚕嚕呼嚕嚕的吹著。天地之間似乎便隻有那風聲。梓清不由得小心的往崔雲驍身邊靠了靠,隔著兩床被子感受著他的溫熱。
“等十年期滿,我一定找個最美的地方,在房子的四周種滿曼陀羅花……”
黑暗裏崔雲驍磁性的嗓音婉若悠揚的大提琴,緩緩響起,梓清笑著反握了他的手,不多時屋子裏響起淺淺的均勻的呼吸聲。
嘉慶城外……
田觀為冷眼看著這座於夜色中被白雪覆蓋成銀色的碉堡,長久的無聲。他的身後,田側妃一襲玄狐風氅,亦神色肅穆。
“父親,我們為什麼不進城?”
田觀為轉過頭看著田側妃,“雪萍啊,那年也是這麼大的雪。”
田側妃閨名雪萍,乍一聽到這久不被人喊起的名字,不由震了震。隨即在明白田觀為說的是什麼事時,抿了唇,靜默了下來。
田觀為挑了挑眉頭,這個女兒若是個男兒多好?廣軍那孩子論機智與誠俯不及她三分,可是這樣聰慧的人卻偏生敗在一個情字上,唉,田觀為長長的歎了口氣。
“為父總覺得淑婷的事有異,一路之上,也總感不安。”
“父親,您是說……”
田觀為點了點頭,“我已經令榮安去駱懷城俯裏打探,不論怎樣,我們總要做到胸有成足。”
“父親,鎮南王的新月郡主便是寧玉霜嗎?”
“應該是吧!”田觀為話裏帶了些許的不確定。
田側妃不由揚眉看向田觀為,“父親,當年是鎮南王招您在先?還是您中途倒戈置崔炫澹死後您找上他的?”
“有什麼不一樣的嗎?”田觀為垂了眉角,“當年父親雖不是什麼封韁大吏也不是什麼權貴公卿,可是他崔炫澹也隻不過是出身好一點罷了,憑什麼就拒了你的親事?”
田側妃不由得心裏便生起了濃濃的晦澀,“父親您別說了。”
那是她一生的痛,父親當年已是正四品副驍騎參領,以父親這樣的官位明知是不可能與英親王俯結親的,可當時無奈於她對崔炫澹的傾心仰慕,而那時正巧崔炫澹不知何故惹了聖怒,被皇帝指令擇日成親。父親讓母親請了當時的安陽王妃出麵提親,原本便想著怎麼的英親王俯會給些安陽王妃麵子,卻不料安慶公主到是同意了,卻不料到得相親的那一天,崔炫澹卻說他已有心儀之人……之後安慶公主覺得心內疚,恰值當時沁陽與漢成年逢戰事,為了安撫父親,安慶公主便令當時的小王爺崔炫炫明娶了她做側妃。卻不知這才是她最大的痛苦,每日裏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儀的男子,摟著別的女子濃情蜜意,叫她情何以堪?小王爺與王妃莫氏兩相情悅,感情甚篤,她永遠都是多餘的那一個。日日夜夜的寂寞痛苦中,她的恨意再不能忍……
“雪萍。”田觀為側眸看她,“你還恨嗎?”
田側妃臉上有了一抹惘然的神色,她恨嗎?想了半天搖了搖頭。
田觀為不由一愣,但續而卻是想明白,這麼些年了,人死如雲散,再大的恨也沒了吧?卻不料田側妃幽幽的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田側妃看著田觀為,“父親,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田側妃收了目光看著那遠年的那抹小黑點。輕聲道:“當年他死了,我幾天幾夜睡不著,閉上眼,便是他滿身血汙的同安若煙一聲又一聲的追著我,要我償命。”
雪越小越大,不消多時便將兩人身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每夜我都睜著眼睛到天明,因為深深的恐懼,我與王爺的第一個孩兒也沒了。父親……”田側妃看著田觀為,“我一直在想,到底值不值?我為一個於我無半分感情的男子,失去了本可以幸福的權利,值嗎?”
田觀為沉沉的歎了口氣,有些事沒有值與不值之分,有的隻是做與不做之別。
“孩兒如果知曉,玉玲瓏隻是錢少傅與鎮南王之間的來信,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布那個局的。”田側妃重重的搖了搖頭,語帶哽咽道,“如此,我們便不會日日如坐針氈。鎮南王不會懷疑我們。謝錢兩族一滅,當年之事便如雲消煙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再讓夜雲看到我?”田側妃滿臉淒傷的看著田觀為。
田觀為搖頭,拍了拍田側妃的肩,長歎一聲,“時也命也。為父隻希望所有一切能在嘉慶了決。”
田側妃點了點頭,而雪地之上的那抹黑點隨著距離的縮短,漸漸顯出身形。
“老爺。”榮安一身蓑衣站在三步開外。
“如何?”田觀為緊聲道,“華城俯邸可有疑向?”
榮安搖了搖頭,回道:“舅老爺俯外沒有什麼不妥。”
田觀為凝了眉不語,隱於風氅之內瘦削的臉寵上一雙鷹似的眸有著淡淡的陰鷙,他長久的默然。田側妃與榮安便也同時屏了聲,他們知道這是田觀為在思考。
“有沒有打聽清楚,之前鎮南王中毒,崔雲驍受傷的消息可準?”
“打聽過了。”榮安稍稍的抬了頭,以讓自己的聲音吃起來響亮一些,“隻說那日嘉慶城外有異動,鎮南王中了華歡的毒是事實,而慶王爺有沒有受傷,不能確認。”
田觀為不由怔了怔,如果崔雲驍沒有受傷?那麼要動手,他的勝算有多大?
“雪萍,你說新皇為什麼會同意我們來嘉慶?”田觀為看向田側妃,“我一直在想,我雖不及安逸伯在軍人中威望甚足,可新皇也應知曉,我對嘉慶甚熟。”
田側妃想了想,試探道:“也許是我們多想了,根本就沒人懷疑我們的身份。”
“做一個間者是很危險的事情,可是做一個雙麵間者……”田觀為搖了搖頭,餘下的話沒說。在看到田側妃自責的神情時,田觀為笑了笑,“雪萍你一定以為父親是因為你奮而起怨才向鎮南王投誠的吧?”
田側妃瞪了眼看向田觀為,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田觀為搖了搖頭,“當年如若崔炫澹不死,為父永無出頭之路,鎮南王開出的條件足夠為父鋌而走險。雖然為父最終隻混到一個從一品,可是若崔炫澹活著,為父或許最終連那個正四品都會失去。”
田雪萍並不知道這番話,是父親為了安慰她而說還是說本就是一個事實。然,不論是什麼,現在說起似乎都遲了。他們無權言悔,所剩下的隻能是一往直前。不論前麵是千軍萬馬還是萬丈深淵,他們能選擇的隻不過是在必死之中選出一條千難萬險的活路。
“我記得我曾在馬一文俯裏埋過一枚棋子,現在是該動的時候了。”田觀為看著榮安,他的長隨,他的管家,陪著他一路走來的人,也是他唯一深信的人。
“你是說花娘?”榮安略抬了眼,看向田觀為。
淡淡的點了點頭,對安說道:“去吧,告訴花娘,不管怎樣我都需要她弄出點動靜來。”
“是。”
榮安如狐般消失在雪地上時,田觀為抖了抖風氅上的雪,“不早了休息吧。”
田雪萍點頭,上前扶了他,“女兒先服侍您吧。”
天光放晴,一夜好夢。
梓清不得不佩服華歡,但在這佩服之中也有著滿滿的不惑,一個能起死回生的上古神醫,為什麼對發熱之症卻無對策?崔雲驍傅於傷口處的藥,短短的時間內竟然生合了!她看著那泛著粉嫩鮮紅色的傷口,愕然無聲良久。
“怎麼了?”崔雲驍看著她怔愣的臉訝異道,“我身上長花了?”
梓清失笑。
門外響起小丫頭的聲音,“江媽媽,又來給王妃送花啊?”
“是啊,王妃屋子裏燒了炭,老奴怕著先前送來的怕是不新鮮了。”
“那你等等吧,我進去回稟一聲。”
“有勞姑娘了。”
未幾門簾一撩,香雅進來服侍梓清梳洗,小丫頭進來對香雅輕聲道:“江婆子送花來了。”
香雅瞄了眼桌上仍見鮮豔的花,笑道:“到是個勤快的,讓她進來吧。”
“是。”
小丫頭退了出去,未幾領了打理花園的江婆子進來。
“老奴見過王爺,王妃。”
“免了吧。”
梓清淡淡的說道,不經意的抬頭,在看到江婆子手裏那黑得高貴典雅而神秘的花朵時,不由怔了怔。黑色曼陀羅花,其間又有著白如瑩雪的花骨朵,這般兩種極致的對比!梓清忽的就想起一句話,黑色的死亡和白色的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極致。
“這花……”
江婆子垂眉低眸,輕聲回道,“回王妃,這是小的在花園子裏無意間找到的。”
梓清點頭,淡淡的擺了手道:“這花色我不喜歡,去換一些吧。”
“王妃?”江婆子似乎沒有想到梓清會拒絕。
“怎麼?”梓清抬眼看著江婆子,然江婆子在一觸及她的眼神時,便低下眉眼,“王妃,這花極難培育。”
梓清點頭應道:“我知道,其實它更喜歡開在無人的角落。”
江婆子猛的抬了頭,梓清對著江婆子盈盈一笑。“你肯定不知道這花的喻意吧?”江婆子隱在花叢後的手緊了緊,臉上仍是不動聲色。梓清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其實傳說裏曼陀羅喜歡生長在沒有人際的地方,那是一種被詛咒的花,沒有一個找到曼陀羅花的人能夠安然離開。”
江婆子抬了眼。
“它的花語是……”梓清看著江婆子,“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
“老奴該死。”江婆子捧著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老奴不知,老奴隻因為聽了姑娘說王妃喜歡這花,才花了心思去找來。”
梓清挑了挑眉。
“請王妃恕罪。”江婆子的手緩緩的挑開花束,低垂的臉上有著一抹古怪的神色。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梓清幽幽道,“真正重要的是,這花含有巨毒,特別是黑色的曼陀羅。”
梓清的話才落,天空中便綻開起漫天的花雨,在那片花雨中,一抹閃亮的銀色直指梓清胸口。而與此同時,斜刺裏一抹月白的身影以閃電般的速度撞向那抹躍起的身影。
任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普普通通侍弄花草的婆子能有這般矯健的身手,風輕與她正麵一擊之後,江婆子不退反進,憑著身上被刺個窟窿的危險也要刺殺梓清。
“青鋒。”崔雲驍一聲斷喝。
便見半空中一抹玄色身影一個翻騰,落在梓清身前,一劍擋開江婆子的攻勢,一手陡然發力,正中江婆子胸口。江婆子往前奔襲的身影立時像一個破了的沙袋般,墜倒在地。
而一側的風輕已經返身將梓清護到安全區域內。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便塵埃落定了。
“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