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故裏(1 / 3)

北境關外,黃沙肆虐。

老樹佝僂的枝幹上,滿是枯死的藤蔓。夜鴉久在空中盤旋,漆黑的羽毛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星光。漆黑的夜猶如一座深淵,深淵裏埋藏著一條廢棄了多年的古舊商道,道路勉強還算平坦,隻是有些孤寂得可怕。

一成不變的寂靜忽然被一陣馬蹄聲打破。

商道上,身披黑衣的少年正在策馬狂奔,懷中抱著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嬰兒吮吸著拇指,睡得正香。長達半月的逃亡,已令少年深感疲憊,途中還需照顧嬰兒,更是讓本就疲憊的少年愈發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眉目緊鎖,清瘦的臉頰上滿是疲態,之所以仍在堅持,無非是靠著心中執念,強行吊著一口心氣。

久未合眼的少年,忽然嘴角上揚。

原來是有一縷月光,照在了嬰兒的臉頰上,小家夥白白胖胖,當真可愛。少年望著嬰兒白皙圓潤的臉頰,原本緊鎖的眉頭頓時舒展不少,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深淵中的光,或是最後的希望。

孤寂無人的廢舊商道上,寒風凜冽,路旁的枯樹殘枝幽幽作響,如聞鬼泣。寒風肆無忌憚地打在少年臉上,迫使少年提起精神,瞪大眼眸,盯著前路。

夜間四處飄蕩的雲,仿佛刻意在與少年作對,吞噬了那本就來自不易的一縷月光,少年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短暫的光明遠比永久的黑暗來得更加殘忍。

約半炷香,少年身後數裏,突然傳來一聲暴嗬,宛如神人擂鼓,響徹穹宇,“爾等加快速度,貧道先行一步,去前方攔他!”

“道長慢行,貧僧與你同去。”坐在馬背之上閉目養神的僧人,忽然睜眼,如虎兕出柙一般,奔走騰空,不斷向前方掠去。

道人與頭陀二人臨空而行,不斷向前追去,片刻間便已然逼近少年。此次追捕少年,並非二人之事,可本該傳到破軍一脈的金帳王令,陰差陽錯地傳到了道人手中,迫於荒人祖訓,道人也隻好奉命行事,隻不過一路上多有懈怠,得過且過罷了。

一個外鄉少年,雖說在荒原鬧出的動靜得有些大,但在道人看來,少年所行皆在規矩之內,並不違備荒原祖製。無端追殺一個尚未及冠的年輕修行者,道人實在是有些不恥。況且少年在荒原行事,敢於生死自負,獨自遊曆荒原一十三處絕境,置之死地而後生,道人對此多有讚賞之意。

年少獨有的輕狂,真是令人羨慕。

故而對這個不知來曆的外鄉少年莫名多了幾分好感。原本的追殺途中,本想尋個機會,就此放了少年,但少年的逃亡路線,以及少年的模糊容貌,不禁讓道人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鎮壓了荒原整整三十年的人。

少年眉眼中那份看待世俗的冷漠,跟那人年少之時簡直如出一轍。

大旭王朝,聖天子之下,百官之上,還有兩王。

一南一北,文武絕頂。

荒原以南,大旭之北,是為北境。

北境三州,一人為王,封號鎮北。

北境曾與荒原有過一場大戰,那一戰打掉了荒原積存了二十年的國力,此戰過後荒原更是不敢再談南下二字。戰敗之後,荒原金帳大祭司更是親自去往京都城,忍痛與大旭割讓河西草原,並承諾五十年內,任何荒人不得踏足大旭國土一寸,此番議和,荒原可謂卑微至極。

道人麵色陰沉,心道,北境之人擅入我荒原,那便把命留下吧。

少年回身望去,雙眸瞳孔驟縮,眼角處閃過一縷青色的幽光,本來漆黑的夜晚,在此刻少年眼中卻亮如白晝。瞧那兩道人影不斷逼近,依照遁形身法推測,來者之一應是那荒原修行門派中,最為被人尊崇的七大法脈之一,巨門一脈的修行者。至於另外一人的大致跟腳,少年有些疑惑,按照身法推測,確與巨門一脈相似,但其中卻多了些正宗的佛門意味。

道人自號清塵,僧人法號覺遠,如少年猜想的那般,二人皆屬於荒原巨門法脈。不過早年間都曾各有師傳,算不得真正意義上法脈修士。尤其是那僧人,早年間其實是那西域禪宗首座,拈花和尚的不記名弟子,修行過一段時間的禪宗佛法,算是小有所成,故而沾了幾分佛門韻味。

巨門一脈雖說不似七脈中破軍一脈那般道法通天,地位尊崇,卻也是七脈中地位極高,戰力極強的存在。若是單獨對戰,少年自信尚有一戰之力,但此刻懷中嬰兒反到成了負累,雙手施展勢必受到限製。無奈之下,隻得寄希望於胯下駿馬能夠跑得再快些,不過修士腳力快慢,少年心中自有計量,被追上也就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少年看向懷中嬰兒,苦笑道:“七叔無能,恐怕不能帶你回家了。”

少年下意識地去摸身後所負長劍,觸碰到劍鞘時卻又猛然收回手,無奈地搖了搖頭,神色落寞。

有些東西或許一輩子都不配再拿起,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想再記起,可偏偏東西放不下,人又忘不掉。

馬兒急馳之時,兩道身影忽從少年上方急掠而過,正是那僧人與道士,二者定身馬前,道人一揚手中拂塵,厲聲嗬斥:“退!”

馬兒受驚,前蹄高高揚起,險些將主人甩下身去,少年嫻熟地勒緊韁繩,雙腳夾緊馬肚,使那駿馬轉向,前蹄重新落地。待馬兒平穩,少年翻身下馬,對著麵前二人略微躬身見禮。起身後左手抱緊嬰兒,右手握拳放於身側。

少年有拳,隨時可出。